马车刚一出县城,宋离便掀帘坐了进来,从马车角落拽出来个包袱打开,从里面抓起一件衣服兜头兜脸地扔到了她的身上,也刚好盖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肚子。
这什么意思,嫌她穿得丢人了?
白飞飞心中憋气,更气的是这衣服并不是她自愿穿的,却又无从解释。
还未等她从衣服中把头扒拉出来,便听到“刺啦”一下布帛碎裂的声音,宋离已将她右腿的裤子撕开了。
“你要干什么?!”她吓得惊呼出来,两只手不住地推搡阻止他,“我要大夫,你起来,你起来……”
她大概猜到了宋离要亲自给她接骨,吓得恨不得当即跳车跑掉。这腿最初接的时候她很幸运地彻底晕过去了,根本没感受到那种断骨重连的疼痛,现在她人这般清醒,怎么会不怕呢?
“我就是大夫!”他眼睛没看她,语气又冷又硬,可抖个不停的手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理智告诉他,纵使请接骨大夫,也无非是先用施针或点穴封住腿部血脉,再强行把腿摆正,然后绑夹板,该受的罪一样也少不了。像他们快活城的弟子,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接骨了,过去他也曾给同门接过几次,外请的大夫也不知根知底,还未必有他的手法好。
可是理智是一会事,情感又是令一回事,眼前这只腿血肉开绽,身后那道熟悉的声线一直叫嚷冲击着他的内心,人也在不停地挣扎抗拒着……
他确实是下不去手了。
马车外赶车的熊猫儿听到车内的求饶声,实在是有些不忍心,也停了车进了轿厢。
宋离此刻刚将染血的纱布拆下,四个夹板依次掉落下来,熊猫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呵斥了一句,“阿离,你冷静一点!”
过去他们在给同门接骨之前都要先给对方做一番心理安慰的,至少要让受伤的人没那么紧张,不会来回挣扎,这骨头才能接得好,哪有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直接上手的?
说白了,人都是**凡胎,武功再厉害的人,疼起来都是一样的,那些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勇者”,也不过是装的而已。
熊猫儿不知道他和白飞飞之间有过什么私仇恩怨,但他这般对待一个受了伤的姑娘,实在让他看不下去。
宋离顿了片刻,抬头看向了他,通红的眼睛中写满了挫败与恐惧,“猫儿,你来吧,我不行……”
熊猫儿从没见过他如此惶然的模样,一时间也看愣了。
正这时,马车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王怜花驾着马一边呼唤着“等等我”,一边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宋离和熊猫儿听到声音出了马车查看。
宋离认得他此前打过自己,却并不知道他就是王怜花。“王怜花”这个名字虽在快活城中家喻户晓,被称作“公子”,但由于这位公子常常顶着假脸示人,所以总是很难被认出。
因此,宋离见到他还下意识想出手,好在王怜花及时用了本声道,“别打别打,是我是我!”
“公子?”
“公子?”
熊猫儿和宋离齐声道。
“是我。”王怜花从马上跳下来,紧接着问,“你们为什么把飞飞劫走?是老王八有什么想法了吗?”
熊猫儿看了看宋离,想了想还是说,“公子,父女天性,你不该阻拦的。”
宋离骤然看向了他。
王怜花更是勃然一怒,“放屁,我若是路边随便拉来个老头,说这是你爹,你认吗?”
王怜花的意思是,白飞飞和快活王从未接触过,这个爹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能有什么天性可言呢?然而他这比喻终还是牵强失宜。
天性天性,指的就是那种来自血脉的不受规训影响的亲近感,于熊猫儿和宋离这类孤儿来说,这种天性也成了他们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彼方,让他们难免会为之涂上美化的糖衣。
熊猫儿不明白王怜花为何会生气,于是问道,“公子,你不想她被我们接回去吗?”
“你们两个小王八搞清楚好吗?她是我的妹妹,不是老王八的女儿!”
“公子,她是你的妹妹,也同时是主上的女儿,也同时是我们的妹妹,她要不要回到主上身边,还是要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马车中正在为接骨而担惊受怕的某飞听到外面的争执,一整个无**可说。曾几何时,她向天祈求老天能给她赐一个保护她爱护她的哥哥,如今老天确实听到了她的祈求,还连环加倍给了她三个选项:
一号哥哥:是一个每天变脸,还喜欢跟她玩禁忌之恋戏码的女装大佬;
二号哥哥:是一个了解她许多黑历史,和她的两个前任皆交往密切的酒鬼;
三号哥哥:是一个她曾经勾引失败,如今每句话嘴都跟淬了毒一样的前任。
白飞飞:真的会谢,三个都不想要……
现在她就想要个大夫。
可是几人在外面争执不休,很快就将问题抛给了她。王怜花闯入马车中,想要白飞飞清楚地告诉熊猫儿和宋离:她恨快活王,可是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她腿上的血肉模糊,自是惊愤交加。
于是外面又是一番追责与争辩,争吵的话题从她为何会二次受伤,到这条腿究竟是被谁所害……
白飞飞:真的会谢,我倒贴男人一条腿这事,能求求你们别再这么反复鞭尸了吗?
更何况还是当着宋离的面说……
她虽然是失去了一条腿,可却也同时失去了爱情啊……
哥哥这种生物……还真的好似一个围城,没有的人日夜想念,有了的人日夜呕心。
显然,再怎么争吵,三人也知道给白飞飞治伤才是第一要务,好在王怜花随身带着麻沸止痛的药物,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是给她重新把腿又接上了。
只不过,她还是高估了那麻沸药的效果,真接的时候仍是疼得她去了半条命,为了怕她挣扎,宋离干脆一指定住了她。
然后动不了了后,疼痛的注意力更集中了……然后终于是没能忍住,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她有时候真心怀疑那狗男人是不是故意报复她的。
再醒过来时,入眼便是一直粗壮有力的手臂正围在她的腹前,她顺着胳膊看上去,却见自己整个人都是靠在宋离身上的。
见她醒来,他也收回了手臂,淡淡解释了一句,“怕你颠掉了。”
马车仍在晃晃悠悠地走,却能听到车外王怜花和熊猫儿在斗嘴,宋离却一直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
她僵直着身体一点一点重新坐直,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他,尴尬得手不住地挠衣服扣子。
到底是哪个冤种哥哥选择让这么个前任来在车内照顾她的?真的会谢好吗?!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黑着一张脸,她又哪里得罪他了呢?总不会以为她刚刚疼晕了也是装的吧?
想到这里就让她气结,可真是一朝装柔弱,十年摆不脱,腿折了都不能让她脆弱一下子吗?
她真的恨不得让他也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你若讨厌我,我可以出去,换他俩进来。”他突然开口,大抵是从她的表情中发现了什么。
“那你出去吧,让猫兄进来。”她话接的倒是快,能看出对他确实是避之不及。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失落了起来,看得她也莫名心痛了一下。
然后又好似终于逮到机会了般,立刻笑道,“哎呀,你怎么露出这种受伤的眼神,是想跟我玩痴情少年惨被辜负的花样吗?”
他没有回话,只是将头侧到一旁,像是故意避开她的眼神。
她感到一种以牙还牙的畅快,可却同时心中愈发沉闷憋气。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宋离停顿了片刻,随即起身出了马车,然后熊猫儿便又坐了进来。
此刻她的右腿是横着放在车子的一侧座椅上,马车虽然驾的很难,可依然晃晃悠悠,时不时还要颠簸一下,她在车里其实一直坐的很辛苦。
换熊猫儿进来后,她倒也不用再忍着硬装了。她将头抵在马车的侧边,手指用力地抓着车窗的布帘,额前全是冷汗。
熊猫儿想到,她如今这般痛苦全是因自己没将情况和宋离说清楚,内心也是愧疚万分,“你再稍忍忍,我们到了下个县城就停下来,等你养好了伤再走。阿离此前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跟他说你的身份,他也不知道你腿的情况,你们此前是认识的吗?我看他……”
“能别讲他了吗?”她打断他的话,忍不住心中叹气。
这个2号哥哥的呕心能力也不比那个嘴毒的前任差。
于是车里终于又安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熊猫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几个药丸来,递给了她,“中午了,你该吃药了。”
白飞飞认出了这药丸就是她之前每天吃的那种,知道这药应该是王怜花给他的,也有些感慨王怜花对她确实算得上是周全又贴心。
她承认,他对自己一直是挺好的,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很可靠的亲人,至少要比沈浪和宋离值得依靠的多,偶尔她也想过,以后要不要就跟着这个哥哥走算了,可每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一个阴暗的自己就会冒出来作祟。
她知道,自己见不得王怜花和王云梦之间亲近,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想要破坏,想看到他被母亲责骂、殴打,甚至是赶出家门。但另一方面,她更清楚的一点是,自己的这种想法像一个小丑,王怜花和母亲相亲相爱了二十年,哪里是她能随便挑拨的。
所以,远离他们是她的必经之路,趁着现在走,趁着她的体面还在。
所以,父亲便成了如今摆在面前的新的道路,也是唯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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