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意到死不会忘记自己拿到松意剑的那一刻。
流动的钢铁一遍一遍被锤击,纯黑的剑鞘闪着冷光,而拔出剑鞘,那枚极为珍贵的玄铁融为剑锋的彩霞。
人可以一见钟情,物也可以,当她五指碰触剑柄之时,一道微弱的电流似乎击穿了她的五脉,松影就像是沉睡了数百年的困兽,她则是那个牵住缰绳的稚子。
从此之后,力量为她所用。
大漠一行之后,花见雪回了宗门,他又要忙着算计;大小陆师徒将会在龙门迎接别的的探索者,沈初意走时发现多了两包纸包封好的波斯糖果。
大家的生活都重回正轨了,被留下的只有师徒二人。
“师父,我们回山门找师姐吗?”沈初意靠在门边,没敢踏进。
眼前梨花满树,在客栈小院中随风倾泻而下,花瓣四散,沈雾影的银发时隐时现,他换了身广袖交领,雪白的脖颈顺着而下……
沈初意自觉转身,却撞进又一个怀里。
“不会吧臭小子就不认我了?”
很难不认出来吧,这日子除了二愣子,没有人会把自己是有钱人写在脸上。
“叶师伯。”她迎迎一拜。
我知道的,我们修行人穷的叮当响,但你也不能打发我打扫卫生抵房费,沈初意早知道不拜了。
两人借住在这个小院里,沈雾影倒是他叶家的座上宾,叶问川大手一挥,闲着也是闲着,帮忙干干活吧。
沈初意提着满满一桶水在石桥上,江南好时节,三月快到四月里,还是雨水纷纷的时候,打在身上也不会冷了,河里倒是也有游船,上面钗环声隔着大老远穿进耳朵里,雨滴滴答答滑进眼里,她随手拿袖口一摸,粗糙的料子磨的眼睛生疼,水桶的印子刻在手心,她揉了揉腰,继续往前走。
叶家家大业大,叶问川随手借出的小院里里外外也有十几间房,两个人满打满算没利用一半,打扫起卫生就是个累人的活。
但又说回家大业大,沈初意用力拧了一把抹布,柔软的布料并不割手,展开似乎还能看出原先的鲜艳,这就是豪横吧。
这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小门直连着院外,前一日刚草草把灰扫干净,今天进去一摸,“啧,到底哪里那么多灰,一天白干。”
沈初意趴在地上,抹布在积着黑垢的木地板上来回蹭。水渍漫开,浸透了百年老木的纹路,那些交错的沟壑里竟慢慢浮起些灰蒙蒙的东西——不是污渍,是眼白。一圈圈青黑的轮廓在木纹里晕开,成了一双双睁得滚圆的眼睛,密密麻麻嵌在地板上,直勾勾地盯着后颈。
地板被踩出的“吱呀”声不知何时变了调,像有人用指甲盖刮着木头,一下下搔在耳膜上。
沈初意哪敢回头,只攥紧抹布用力擦,想把那些眼睛擦掉,可越擦,水渍里的影子越清晰,甚至能看见眼珠在缓缓转动,眼仁是深不见底的黑,像埋在地下的枯井……
鼻尖忽然飘来股霉味混着胭脂的甜香。抬头时,正对上床柱。
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画面,师姐跟她讲过那双红得像凝固的血的绣鞋,鞋尖绣着的并蒂莲已经发黑,鞋帮上还沾着些暗褐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泪痕。
“咿……呀……”
细微的啜泣声从床幔后钻出来,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
沈初意抬头,房梁上的蛛网好似床沿垂着半块白绫,三尺来长,末端还在轻轻晃,像是刚有人用它系过什么。白绫上沾着几缕乌黑的发丝,和几滴暗红的、已经结痂的东西——是血。
那个新娘子就站在床前吗?是不是穿着那身红嫁衣,脸上盖着湿透的红盖头,盖头下淌着血泪,顺着下巴滴在红绣鞋上?她是不是正歪着头,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门口传来“嗬嗬”的声响。是笑吗?还是哭?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音。
那些故事里:新娘子悬梁时,她的父母就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的白绫晃啊晃,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这样喘气。
“哐当——”沈初意用指甲扣进肉里,如此真实的幻觉。
生锈的门锁突然动了,铁环撞在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得晃了晃,门板上的裂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外面,正透过缝隙往里看。
水渍顺着地板缝往下渗,滴在看不见的地基里,像是谁在底下应和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而那扇门,还在“吱呀、吱呀”地晃,门锁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进来。
不是幻觉。
沈初意此时强装冷静,叶家这种世家大族再怎么说也不会干出这么丧尽天良有害子孙功德的事吧。
那声音尖得像淬了冰的针,“咿呀——”一声像极了戏台上那个永远画着浓妆的小旦。
尾音颤巍巍地荡在空气里,撞在结着蛛网的房梁上,又弹回来,钻进沈初意的耳朵里。她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根根发硬,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过。
这声音离得太近了。
“咚。”
破旧的木门被撞了一下。
不是风。风刮不出这么沉的力道,像有什么东西用肩膀在抵,一下,又一下,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门板上的裂缝被震得越来越大,能看见外面昏沉沉的天色,还有……贴在裂缝上的一只眼睛。
那眼睛是浑浊的黑,没有眼白,死死地嵌在门缝里,随着撞击的动作微微晃动。
“咚。”
又一声。门板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落在沈初意脚边,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
“咿呀——”
身后的尖细声响又起,这次更近了,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沈初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那股寒意还是顺着脊椎爬上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门外的撞击还在继续,“咚、咚、咚”,像敲在她的心上。
“天爷我就是干活的你要讨债与我无关!”沈初意扔下东西就往外溜,有时候地别擦太干净,要不然脚底一滑。
“嘭!”一声巨响。
一脚翻了水桶,她是彻底在回南天里没干的衣服了。
既然给自己搭了出水漫金山,那么她也想瞧瞧是那尊法海。倒霉到了极点的时候就会什么都不怕,小沈是被生活逼得没辙了,那是连神仙都敢抓出来看看。
蓄力——一拳!
她敲碎了门锁,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红色的小东西飞速窜进去,毛蓬松得像团燃烧的火焰,尾尖扫过她脚踝时带着点痒意。是只通体红狐,毛色亮得能映出晨光,眼瞳深不见底的黑,正蹲在三丈外的青石上回头望她,像是在挑衅。
“你等着。”沈初意从牙齿缝挤出三个字。
咱们小沈自小在街头摸爬滚打,追猫逐狗是家常便饭,她可是可以单挑大鹅的狠角色。只见沈初意在林子里一翻,狐狸应声而逃,却见这畜生灵性得紧,总在她快追上时窜进密丛,待她拨开枝桠,又蹲在前方的树桩上摇尾巴。
胜负欲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她的心脏。
沈初意腕间青锋乍鸣,剑气出鞘时带起一片肃杀寒风。
十二道气劲追向那抹赤影,剑势随红狐腾跃的轨迹流转,所过之处矮树丛应声而断,断口处焦黑一片寸草不生。
“嗤!”
最后一道剑气如匹练横斩,眼看便要命中红狐,却见半空陡然亮起一道璀璨流光。
不是日光,不是星辉,倒像是整条银河被人揉碎,直轰气阵,光点在剑气周遭炸开,凝成半透明的光网,轻轻巧巧便卸去了那势在必得的一击。
沈初意立即闪躲,银河如陨星轰在地面,看似小小一击却在脚边裂开深坑。
红狐借着光网的掩护,身形如团火焰般一蹿,竟稳稳落在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肩头。它亲昵地蹭了蹭那人颈侧,发出软糯的嘤咛,一双琥珀眼却警惕地睨着沈初意。
百分百在挑衅。
沈初意收剑而立,面前来人身量高挑,看似差不多大的少女比自己尚要高出半寸,一身紫金色衣裙在濛濛雨丝中翻飞,裙摆绣着暗纹银线,雨珠落在上面便被弹开,不显半分湿痕。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活脱脱一双狐狸眼。
“小箬,跑哪里去了。”
女子开口时,声音清冽如碎玉相击,目光从红狐身上移开,落在沈初意紧握剑柄的手上。
身侧铜制的星盘上嵌着七枚玉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你的狐狸?”沈初意全身紧绷,箭在弦上时刻能发。
“你的剑,戾气太重。伤了我的小箬,可赔得起?”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少女乌黑长发,不知道是狐狸还是主人在发话。
你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