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始终无法逃离眼前漫无边际的白雾。
而身体不知疲倦，在没有任何指令下机械地前进，前进。
承延睁着眼，用力挥舞双手想把眼前的白雾拨开，发现本应举起的双手竟然在眼前消失了。
下意识缩回双手，低头查看，可是眼前怎么还是白雾。
用力地往下压着自己的脖颈，渴望下巴能够碰到锁骨，似乎只有这样实打实的触觉才能让承延感觉安心。
渐渐他感受到了头部的移动，这和刚才低头看手时的感觉不一样。
拼尽全力扭动着脖颈，他感觉他的头像被卡住的齿轮，停滞不前了半晌，只好使出更大的力气强压着黏住在脖颈上的头颅。
突然一阵作呕的头部眩晕让承延确定，自己的头确实动了，并且以一个无法估量的速度骤然下旋。
承延举起双手，还是看不到。
凭着本能，他把手摸向自己的脸颊。
手部的触觉变得敏感，麻木的指头似乎穿过了一阵微凉的风。
徐徐而潮湿的风掠过指尖，下一秒承延的指尖就碰到了自己的脸。
还好还好，可能是白雾太浓，能见距离太短了。现在指尖传来的是温热的肉的触感，同样脸上也有被触碰的感觉。
不对？不对！
“如果我现在抬手碰到的是自己的脸，那，正在摸我额头的手……是谁的？”
承延瞬间后背发麻，混沌的脑子仿佛被金箭击穿，在几秒的清明内，承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诡异之境。
不知为何承延下意识将此时发生的事归结为梦。
既然是梦，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强压下恐惧给自己催眠，硬着头皮，继续向上抬手，他想要把额头上的手甩掉。
可是随着自己的手不断上升，额头的手却正缓缓下滑。
那只手划至他的眼前，承延得以看清其貌——一只枯槁干瘪、通体灰青的枯手。
那只手随后继续下滑，掠过他的鼻梁，蹭过鼻尖……
叮——
承延感觉自己的手触碰到极寒的物体，一种不可名状的寒凉之感从指尖传至大脑。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碰到了那只作恶的手，电光火石间他迅速用尽全力攫住。
啊！疼！
承延感觉鼻子被大力拉扯，整张脸几欲被撕裂粉碎。
“不是，不是手……不是手……不对？是……是手，是我的手，那是我的手！”
原来这只在自己脸上下滑的手，正是自己上抬的手！
承延拼尽全力将自己从眼下的循环错觉中抽离，后背直立的汗毛也渐渐回落，一切暂时归于冷静。
承延尝试往回收手，的确，那只枯手真的缓缓从下而上地移动。
他打算验证脑子里的猜想。
他轻轻向上伸手，面前干枯到皮包骨的手慢慢下滑，直到青筋攀附的手腕停在眼前。
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枯手的手心朝着承延的脸，缓缓向上移动，慢慢移动，将折的手腕蹭过鼻梁，路过眼前。
手心也顺势路过眼前。
承延还记得自己的手心外掌侧有一个疤，是小时候意外留下的，所以就多看了两眼，想仔细辨别眼前的枯手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手。
外掌侧稍微向外旋转，承延想转头观察，神思一怔，想起自己的头不能动，只好等待那只枯手自己转过来。
又是一阵黏腻的风，带着苦涩的**气味。
那只枯手随着风轻轻摇着，竟也慢慢转了过来。
承延赶紧紧盯着那只手，进入他眼底的是青紫的中指，然后无名指，和只剩下一层皮粘连着的、轻轻摇曳的小指，下面该是外掌侧，下面是……是……
枯手的手指倏地向内弯曲！
以一个诡异的直角向内弯折，锋利的指尖齐插向承延的眼睛。
承延的身体下意识向后仰去。
下一瞬，尖锐腥臭的手指抵在自己的下巴处。
承延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躲避，指尖已经划破了承延的下巴，伤口处除了火辣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刚转过头，那只手又吊诡地像一把剑悬在头顶，指端散出金属般的寒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承延几近崩溃，又被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转眼怀疑起刚才，刚才他的头似乎是上下旋转的……
干脆一动不动，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等着被扎死来结束这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不过，眼前不是意料之中的黑暗，是白色。
怎么会是白色，怎么会是白色，是光吗？还是醒了？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没有闭上双眼……
因为他现在失去了眼皮。
至此，承延反而吁了口气，一股就义般地勇气从心底涌了上来。
不知多久后，一股滑腻湿凉的触感割过承延的脖子，白雾沁润着他闭不上的眼球。
在如真空般的沉寂中，承延透过白雾，看到远处有个模糊不辨的影子。
面前的雾似乎散去了一些，承延突然感觉有些恐惧，因为那个模糊的影子，好像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雾又笼了过来，承延猜到，如果雾再次散去，那个鬼影绝对会突然出现自己的脸前，承延在心里给自己做了预设并做好被吓到的准备。
雾又散去。
奇怪的是，鬼影的距离没变，只是变得更加清晰了，清晰到承延能够一眼看清：
面前鬼影的脖子正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拧着，上下颠倒。下巴由上至下越过肩膀，像被折断的筷子，被旋转180度的额头正顶着喉咙……
承延见此，那股窒息感感同身受。承延突觉喉咙竟已闭塞，无论怎么用力，胸腔中的空气都无法冲破紧闭的喉口。
承延不得不再次将自己拖入难捱无边的错觉之中。
他抬起手，想着相反的方向，手却向着上方移动，意料之内的诡异情景竟然让承延有了一丝踏实感。
他看到眼前的枯手由下至上在自己的脸上爬着，一直爬到喉咙的位置。
承延早已缺氧的大脑不甚清明，待死亡真正要到来的时候，却无法抵抗求生的本能。
承延急切地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喉咙，随后并拢旋转，锋利的指尖割裂脖颈的皮肉，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喘息之路。
暂时存活的侥幸还未让人彻底心安，承延仍觉不够，旋即鼓起手背，喉咙里的五指像炸裂的烟花般分离绽放。
冷冽的雾气像利剑一般顺着被捣烂的喉口扎入肺腑，眼前的白光在扭曲，波动。
光与雾的每次跳动，都踩在承延的紧绷风干的神经上。
窒息感裹挟着惊惧，弥漫在他的全身，那种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让他好想赶紧死掉，赶紧结束这场“噩梦”。
光开始不那么刺眼，白色还是白色，但又没有那么白。
承延还在用力喘息，用力到几欲挣脱无形的桎梏，从而浑身发抖。
喉咙像一个残破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响，越来越响，声音从骨子里传来，践踏撕裂着他的耳膜。
穿云裂石的风箱声骤然停止，眼前不那么白的白色不再抖动——是墙。
面前的白墙沉默地矗立着，承延闭不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
他侧躺着愣了几秒钟。
哦，是噩梦醒了。
承延吸了一大口气，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呼吸。
也不对，那只是个梦，窒息感也只是噩梦的错觉。
总之，在再一次结束了一场骚扰自己许多天又不重样的噩梦后，承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不可否认，也带着一点点“死里逃生”的侥幸。
承延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眼镜带上，抬手看了眼手表——早上6点45，没迟到。
随后将汗湿的睡衣脱下，快速冲了凉。
回屋拉开床边的衣柜，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裤。
今天上午学院有个学术讲座，承延作为T大药学院的优秀博四学生，需要在代表本学院发言并主持。
所以承延来不及去回忆昨晚噩梦的细节，便匆匆开车出门了。
自从十年前父母在承延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溺水去世，承延自己在T城独自生活了十年。
那年暑假，刚刚成年的承延独自处理了爸妈的后事，除了现在住的老房子将家里的所有的不动产和爸妈的小公司全部变卖，把所有的钱攒到了自己的卡里，这些钱便成了承延今后十年求学及生活的全部来源。
住着家里父母留下的唯一的房子，开着十年前爸爸新买却还没来得及开的奥迪A6，承延这十年的生活在爸妈死后也一如静水般没什么变化。
驱车前往学校的路上，承延倏忽察觉昨晚的梦似乎与以往不同。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承延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抓紧时间一边开车一遍自顾自地背将要发言的稿子。
——
讲座圆满结束，在去实验楼的路上，承延的同门师妹邱圆圆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承哥，最近休息不好吗？黑眼圈那么老大。”
承延一怔，说：“有这么明显吗？”
邱圆圆打开手机，快速拍了承延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举到承延面前：“喏，你看看，眼睛里都有血丝了，颜值有所降低，大帅哥都变中帅哥了。”
承延扁了下嘴，无语。
想了想，承延说：“最近老做噩梦，怎么说呢，虽然没半夜被吓醒过，但是也挺累的。”
“不是吧，承哥，你还能失眠？哦也不是，你一觉睡到天亮不能叫失眠。嗯……应该叫‘五脏不安，夜梦惊魂’。”邱圆圆说完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你西药还没研究明白呢，还看上《黄帝内经》了。”承延嗤了一下，抬手捏捏眼角，继续道，“怎么着，小论文实验没问题了？大论文选题确定了？也不怪导儿总说你，都二年级了，小论文连个影都没有，甭想毕业了你。”
“嘿你这个人，真是的，我好心好意跟你说正经的，你倒好又提这茬。不过说正经的，照你说你都做了这么多天噩梦，不会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了吧？”邱圆圆语气听起来严肃。
承延侧头看去，邱圆圆正挤眉弄眼，显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随即承延翻了个白眼，长腿一迈，把邱圆圆甩在身后：
“还大学生呢，这不整个一神棍。格物致知的精神随着你那失败的实验，像一股屁一样从通风柜里随风而逝啦？”
邱圆圆被气得脸圆圆，但还是在后面喊着：“那你精神不好就去看看精神科啊！”
——
T大附属医院精神科诊室外，承延拿着病例报告翻来覆去地看，把每个字都仔细研读。
“主诉：近日夜晚频繁做噩梦，白天精神差，眠差一周。唔……现病史，现病史：患者一周内无明显诱因出现眠差一周，精力不足。用餐、二便平稳。情绪低落、注意力不集中无等症状暂无。否认有自残、轻生念头……”承延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用手指点着每个字，轻声读着，生怕有所遗漏。
“嗯……体格检查：意识清，定向力完整，思维连贯……初步诊断：焦虑状态。哦，焦虑？”承延不解，但还是勉强接受了。
回学校的路上承延还在琢磨：我哪儿焦虑啦？
——
“焦虑？”邱圆圆瞪圆了眼睛，“您还焦虑呐。是焦虑你衣食无忧有房有车的生活，焦虑你四平八稳马到成功的答辩，还是焦虑你前程似锦如日方升的未来青椒生涯啊？”
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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