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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心颤

夜风突然有了形状,化作梳齿细细的琉璃梳,将张清淼鬓角的碎发梳的凌乱。

月光正漫过祁舟的喉结,那些半透明的青鳞次第亮起幽光,恍若一串被封冻在冰层下的青翡翠珠链,随吞咽起伏流转着泠泠冷光。

“祁舟,今日你真是令人惊讶......不过还要感谢你救下我,原是我先前愚钝不堪,总将你当作那个病弱寡言的弟弟看待。 ”

祁舟偏过头,脖颈拉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别...碰我。”

但张清淼已经伸出食指,轻轻抚过那片逆生的鳞甲。

触感比他想象中更冷,像是浸过雪水的青瓷,又带着几分柔软仿佛底下随时会渗出温热的血。

张清淼轻轻摩挲着,感受着祁舟的喉结在他指腹下滚动,震颤的幅度像是被困住的兽。

汤药苦气陡然浓烈。张清淼的指甲无意识划过鳞片边缘,新生的纹路正在那里洇开,像饱蘸墨汁的狼毫扫过白净的宣纸。

“哥哥。”祁舟猛的扣住张清淼手腕的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张清淼抬眼时正撞见他瞳孔深处游动的金芒,像深潭里浮起的两簇鬼火。

下一刻,张清淼被猛力拽着往前踉跄,额头撞在祁舟锁骨前。浓重的血腥气裹着药草苦涩,在相贴的肌肤间蒸腾。

“是你...对吧?”他整张脸都陷在对方衣襟里,布料将声音滤得模糊发闷。

“哥哥觉得呢?”祁舟带笑的尾音骤然发颤,尖利犬齿突然擦过他耳尖,湿热刺痛顺着神经炸开。

木屋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张清淼急退半步,脊背撞在床柱上。

月光顺着窗隙淌进来,将祁舟的侧脸切割成半明半暗,阴影中琥珀色瞳孔泛着幽微浮光,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我今晚在外面休息。”张清淼强作平静开口,搭在衣襟上的指尖却微微发抖。

出了屋门,张清淼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被爷爷按着上完药后,他倒在老木床上辗转反侧。伤口处似有蚁群啃噬,手指几次蜷缩着要抓挠,却总在触及纱布前生生顿住。

窗外虫鸣渐歇,他盯着横梁上的蛛网,知道这个夜晚怕是注定无眠。

晨雾在林间织成绀青色的罗网,张清淼踩着露水劈开荆棘。

后背的伤口随动作牵扯出细密的灼痛,他想起昨夜爷爷替他上药时,指尖在溃烂处停留了太久,久到月光都凝成霜。

灌木丛簌簌抖动的刹那,一团黑白相间的影子弹射而出。

张清淼还未来得及后退,挂着泥浆的梅花爪印已在衣裤上绽放出三朵野菊。二哈后腿蹬起泥点,前爪搭着他的胸膛,口中那截枯枝几乎要戳到他的下颌。

“又去刨后山泥潭了?”张清淼屈指叩了叩狗头,指尖没入蓬松毛发时,蛰伏在脊背的剧毒蜈蚣突然噬咬。

他倒抽的冷气卡在喉间,化作一串呛咳。原本欢腾的二哈倏然收声,湿润的鼻尖抵住主人腕骨,琥珀色瞳孔收缩成针尖,立耳向后压成机翼状。

暮色在张清淼的睫羽间流淌:“说了不许这样盯人...”尾音被犬类温热的舌头截断。

沾着口水的树枝又被拱进掌心,张清淼用指节轻蹭它湿润的鼻头:“最后一次。”

枯枝划出银亮抛物线,二哈腾跃的瞬间化作黑白旋风,颈间铜铃惊起整片归巢的鸟雀。

“走了傻狗,回家吃饭。”

张清淼将箩筐稳稳地背在肩头,步伐轻快地走在前方。

身后,二哈时而追逐着路边纷飞的蝴蝶,时而嗅嗅草丛里的野花,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人一狗的身影在蜿蜒的山路上显得悠然又惬意。

不远处木屋顶上漏出的炊烟在暮色中打了个旋,灶台边佝偻的身影正用陶勺搅动浓白鱼汤。张清淼将碾碎的鳕鱼茸拌进温粥时,老式座钟恰好发出声音。

一旁蜷缩在忍冬藤里的小雪团突然竖起耳朵,如果那对绒耳真能听见声响的话。

张清淼俯身吹出的气息惊动了凝结在猫须上的霜花,小白猫倏然转身,粉红鼻尖精准抵住他虎口处跳动的脉搏。

“今天有好吃的...”话语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切碎在喉间。

小猫用额顶反复蹭着他的手掌,张清淼望着它虹膜上漂浮的灰翳轻笑出声。

爷爷沙哑的呼唤混着鱼香漫过来时,二哈正叼着沾满泥浆的树枝蹲坐在忍冬藤下。

黑白分明的犬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台上那团移动的云絮,尾巴扫落了三朵将开未开的夕颜。

“好啦,也有你的份。”张清淼摸了摸傻狗头顶的杂乱毛发,目光却落在奶奶休憩的屋子里。

药香在搪瓷碗沿凝成半圈金边时,檐角最后一片残雪正坠入青苔。

张清淼托着滚烫的碗底,看蒸汽在奶奶银发间织出蛛网般的虹晕。

“咱们慢些喝。”他舀起半勺混着参须的米浆,在碗沿轻刮三下。

昏睡的奶奶忽然翕动鼻翼,浑浊的眼底浮起星子:“阿淼采的...野芹...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些。”

窗台小白猫正巧跃上樟木箱,抖落的蒲公英乘着穿堂风,有一朵轻轻泊在奶奶翕动的唇上。

二哈的呜咽混着药汤咕嘟声从门缝渗进来,张清淼正用指腹拭去奶奶嘴角溢出的米浆。

瓷勺与碗壁相撞的清响中,窗外的忍冬藤忽然落下两片黄叶。

一片覆住小猫蓬松的尾尖,另一片打着旋儿,飘向床头那个装着褐色药渣的琉璃瓶。

“奶奶您躺好再休息一会儿,等明天我带您出去晒晒太阳。”张清淼俯身给奶奶掖了掖被子后,简单收拾了碗筷后起身悄悄退出了房门。

刚走到厨房前,张清淼正撞碎一室晃动的光影。

暮色在搪瓷碗沿凝结成琥珀状的油光,祁舟腕骨淤青处蜿蜒的水痕折射着粼粼波光。

他转身时粗布衣摆扫落灶台水珠,潮湿布料紧贴腰际,洇出纱布缠绕的轮廓。

张清淼盯着他后颈被晒伤的分界线,那里还沾着今晨替奶奶上山采药时蹭上的苍耳。

二哈突然从门槛挤进来,湿漉漉的尾巴扫倒倚在墙角的竹扫帚。

祁舟弯腰的瞬间,张清淼又瞧见他锁骨下方尚未结痂的擦伤。

穿堂风掀起祁舟的衣角,他忽然伸手拨开遮眼的刘海。这个动作让张清淼忆起与他初见的那夜,也是这样弱不禁风的站在沙发前。

湿漉漉的忍冬藤突然拍打窗户,惊散了漂浮在两人之间的药香。

祁舟低垂眼帘继续洗碗,刀刃沿瓷碗边缘刮起青灰的冷光。

张清淼转身时,小白猫正蹲踞在门槛上,琥珀色瞳孔里凝着两抹被暮色拖长的剪影。

“哥哥别发愣了,把碗搁边上吧。”

水流在搪瓷盆沿撞出碎银,祁舟泛白的指节仍抵住碗底裂纹,在釉面划痕间反复摩挲。

张清淼搁碗时瞥见他手腕内侧未愈的灼痕,许是煎药时被炭火燎出的伤。

祁舟泛白的指节紧扣丝瓜瓤,泡沫正从碗壁裂缝间溢出。

“别洗了。”

二哈尾巴扫过门槛,碰翻的竹簸箕险些砸中小白猫。

张清淼夺过碗的瞬间,祁舟指尖残留的皂沫沿腕骨滑入袖中,在旧纱布边缘凝作泪珠。

瓷碗撞上木桌的钝响中,两人猝然窥见对方眼底汹涌的暗潮。

暮色浸染的睫毛轻颤,祁舟偏头刹那,银亮的泪珠正沿着下颌滑落。

张清淼僵直的手臂仍悬在空中,残留的泡沫在指缝间闪烁,像捧住了一枚行将湮灭的月亮。

“抱歉。”祁舟的嗓音浸在潮湿里,腕间纱布被水渍洇透,正沿着旧伤蜿蜒而下。

张清淼突然攥住他浸在冷水中的手腕,交扣的指缝里湿漉漉的丝瓜络硌得生疼。

“就是你…”

祁舟沉默片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低垂着眼帘,避开张清淼灼人的目光。

他轻声道:“昨晚说哥哥固执,是关心则乱,没有别的意思。”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窗外,暮色正在溶解最后一抹霞光,白瓷风铃在渐起的夜风中轻晃,划破僵硬的氛围。

白猫轻巧跃下窗台,在两人脚边来回踱步,发出绵软叫声,似在催促着什么。

祁舟缓缓抬眼,目光终于与张清淼对上,眼中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张清淼此刻觉得,祁舟的目光里像是藏着一汪深邃的湖水,将一切情绪都隐匿其中。

他睫毛颤动时抖落细碎流光,抬眸的刹那,琥珀色瞳仁里似乎浮沉着未出口的万千星子。

衣领随着呼吸起伏,在锁骨处堆叠成欲说还休的褶皱。

祁舟的声音低哑却又无比清晰:“我知道哥哥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有些话,我现在不能…也不想多说。”说罢,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几步。

祁舟走到张清淼身前,脑袋缓缓低垂,最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张清淼的胸口。

张清淼能感受到祁舟呼出的温热气息透过衣物传来,带着些许颤抖。

窗外,夜风吹动树枝,影子在地上摇曳生姿,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似乎是为这场无声的拥抱添上一抹别样的背景音。

祁舟的颤抖是冰面下的暗涌,而张清淼僵直的脊背似未拆封的信笺。

当忍冬藤再次叩响窗扉,暗青的暮色消融在彼此交错的鼻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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