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得猝不及防。
当天傍晚,张隆远便带着两名面色冷硬的执法族兄,来到了张海林的住处。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就要带人走。
张海林正在温习今日学的古文,见到这阵仗,小脸瞬间白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黑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目光飞快地投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张海月。
“海月姑姑……”他声音很轻,带着求助的意味。
张海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孩子眼中那点微弱的光,正在被巨大的阴影吞噬。
“隆远长老,”她上前一步,挡在张海林身前,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是否……能否再宽限一日,让我为他准备些日常用物?”
张隆远冷哼一声,眼神如刀:“洗心潭中,一瓢清水,一片硬饼足矣,何须外物?让开!”
他身后的执法族兄就要上前。
“且慢!”张海月猛地提高声音,绿瞳直视张隆远,“族老有令,由我配合。至少……容我与他交代几句规矩,以免他年幼无知,触犯禁忌,徒增各位麻烦。”
张隆远眯起眼睛,打量了她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不耐地挥挥手:“快些!莫要耽搁时辰!”
张海月转身,蹲下身,与张海林平视。孩子紧紧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伸出手,仔细地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动作缓慢而郑重。然后,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轻极快地说道:
“记住三件事。”
张海林睁大了眼睛,努力倾听。
“第一,守住你的名字。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守住你是张海林,而不是冰冷的符号。
“第二,疼痛时,可以数自己的呼吸。一,二,三……数到一百,再从头开始。”——这是我唯一能教你的,对抗痛苦的方法。
“第三,”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化作一缕气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想着我。”
她无法给他任何实物信物,那在“洗心潭”的检查下根本无法留存。她只能,也必须,将自己变成他心中的一个锚点。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如果在黑暗中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绿瞳紧紧锁住他的眼睛,试图将这份力量传递过去,“就在心里,想着我教过你的一切,想着……我在这里。”
——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你叫张海林,记得你救过一只鸟,记得你分享过一块糖。
你不是一个孤零零的、等待被重塑的“圣婴”。
说完最后一句,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此刻他带着惊惶却依旧清澈的眉眼刻进心里。
然后,她站起身,让开了道路。
张海林被带走了。他一步三回头,黑亮的眼睛一直望着她,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深处的黑暗里。
院子里只剩下张海月一人。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映在冰冷的石地上。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袖中,那只粗糙的草编蚱蜢,硌得她手心发疼。
洗心潭……
那地方,连她想起都会觉得寒意刺骨。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要如何在里面度过三个月。
族老的警告言犹在耳,张家的铁律如山压顶。
可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却是孩子最后回头时,那双映着夕阳、带着依赖和恐惧的眼睛。
不行。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炸开。
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待三个月!
那不是磨砺,那是摧毁!是要将张拂林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将“张海林”这个刚刚有了温度的名字,彻底抹杀!
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野火,在她心中迅速蔓延。
她要知道洗心潭里发生了什么!她要知道他是否安好!
她走到房间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里面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样她私下制作的小工具——一些用于窃听和监视的简易机关。这是她利用倒斗知识琢磨出来的,原本只是为了应对某些极端墓穴环境,从未想过会用在张家内部。
她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绿瞳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
张家的规矩?
族老的警告?
去他的规矩!去他的警告!
她只知道,那孩子叫她一声“姑姑”,将他小小的信任和那枚粗糙的草编蚱蜢交给了她。
那么,在他承受苦难的时候,她绝不能,只是站在光明处,无能为力地等待。
夜色,渐渐笼罩了张家古楼。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悄无声息地向着后山那片被视为禁地的、名为“洗心潭”的幽深区域潜去。
规则已被打破,守望者终于踏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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