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慈再一次来到了刚刚那宅院里。
没过多久,她脚下的土壤蓦然突起。
青慈轻笑了一下,“这招确实损了些,以己制己。”
她说完比了手诀手掌一旋,一只绿色的小东西从土里被带到了空中,青慈迅速朝那游动的影子抛了一张飞符。
“这么小的小东西啊?”青慈凑近看了看。
“你还想沿着地根偷跑吗?”她低头,双眼笑眯眯的,“没想到吧,我时间掐得还蛮准的。”
【烫烫烫,快取下这东西,我我我不跑不跑了。】脑海里,一道尖锐挣扎的声音闪过。
青慈手指挥动,符箓上的符文浮动起来一个个前后相接变成格子状的网。
如此便可以减轻灼烧感。
“现在呢,如实告知我你的身份和目的吧。”
话一了,青慈感觉到脑海里浮动着轻微的哭泣声,【呜呜,你你进入那梦局,我,我没胡乱掺和啊呜呜......】
【我只是,只是怕你和那些人一样,进去了那梦魇之后再也回不来了.....】
关青慈抱着胳膊,闭着眼点了点头,“而那片花瓣是你特地落在我身上的信使?”
对方不置可否。
青慈倒也能感觉到这树妖并非什么坏妖,且年岁尚小,可她仍旧不放心这小妖精是不是在耍花招。
“那方才之事多谢你了,你既非恶孽,我便无心害你,你老实交代你知道的所有细节,我自会放你走。”
见树妖犹疑,她指尖绿芒闪了闪:
“还不说?”
小树妖委屈得好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我并非自始便扎根于此,是这里曾经的人家出事之后,我意外被衔枝筑巢的鸟弄落到此地的。
【自我有意识以后,便如今日救你这般,谁要是不小心陷入梦网了,便尽微薄之力将其搭救出来,可也仍有太多人再也不能逃出这里。
【而那些人,他们并非死了——只是他们意识脱体昏厥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青慈闻言顿了片刻,想起来白天所见到的富商所言,曾经有好些人进来这里都是怎样进怎样出的,唯独陷入昏迷就是醒不了,多少大夫使尽浑身解数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结果也只能是待到那副身躯因长久不进水食而完全腐坏。
“你多大了?”
【一百三十余岁......】
据本地人传,闹鬼一事已有一百五十年之久,若从年龄看的话,也许这梦魇还真的与它无关,青慈暗自想到。
又思及刚刚那奇梦,她莫名进入了他人的身体,甚至全无自己本身的记忆,如若不是这小树妖搭救了一把,纵然她是有所准备进入梦局,可想要顺利出来还真不容易。
“看来布局者是为取记忆和神炁来的。”青慈道,“那我再问你,梦里场景你也见到了,棠儿是谁?那无面男又是谁?”
【.....这我不知,但这总归只是一个梦而已,且天色已晚,你还是快快离开吧,我这次可以带你抽离出来,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似是说完又怕自己力度不够,便又补充道:【反正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不要以身试险了。】
青慈并不把小树妖的担心放在心上,她笑了笑,因为她不仅无甚好怕,更是特地为此前来的。
她转过身抱着肩膀,朝着这经年累月的老宅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照传言所说,这宅子是早时候是颜家自己建成的,颜家本是靠纺织制衣生意兴起的,因着做出来的服饰品质上乘花样精巧名声愈加鹤起,竟惊动了那红墙以内的人儿。
在一次宫闱宴上,也不知宫里哪个贵人派人来颜记定制了一套百鸟裙,颜家上下自是欢欢喜喜连夜将这百鸟裙制作了出来,可谁知,他们等来的竟并非赏赐,而是祸及全家的灾难。
百鸟裙素来以百鸟朝凤为主题,可错就错在,这“凤”怎么也不该真的出现在这旁人的华服上,这是颜家老爷死前终于明白的罪因。
这一事件在当时轰动了整个京畿地区,只因它坐实了谣传已久的皇子谋反的论说。
颜家年满十五以上男丁皆按参与谋反的罪名而被斩杀,而妇小们则都发卖为奴,至于那位皇子,却似乎并未听闻其惨淡下场,这一风波便全然掀过。
但疑点也是让人费解,颜家老小总不能真的傻到,愣生生把那神鸟织制上去吧。
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颜家老少个个死得痛彻心扉却也只是心灰意冷无话可说。
听到这背后历史,别说青慈了,就是个寻常人也能明白这闹鬼事由何在,无非怨念迭生显世而已。
可联想到这里,青慈还是找不出这些事与那古怪的梦境的关系,一般因怨念而生的厉鬼多是做些吓人吃人的无脑勾当,可这布下的梦局,倒显得颇有几分巧思啊。
看来若想彻底查清这荒唐的梦,她还要打探到更多线索。
刚要继续询问,回头看这蔫了吧唧的树妖,青慈心一动便出手收回了符箓。
小树妖没反应过来直接摔在了地上。
青慈见状刚想说这树妖怎是个呆木头,也就是这个功夫,那树妖立刻化成一影子逃走了。
走之前,还在青慈脑海中留下一句话:【就凭你一个小道士,我劝你还是莫要自寻末路的好。】
......果然,妖就是妖,善伪,狡猾。
一股温热透进她的肌肤,她摸向胸口的枣木青令,那股温热就像是压抑着未说出口的秘密。
青慈轻吐一口气,似乎看见了眼前那云海里熟悉而又生疏的背影。
-
与此同时的地下幽冥之处,暗色如漆一样压在万物表面乃至空隙之中。
无名居内,一道高大身影半倚着座椅的扶手静默了许久。
身侧鬼差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最新案子的所有细节。
“百年内共有活人八十九丧命于此,多为贪念痴妄,被蚀尽神魂后昏睡不醒,最终脱骨断气而亡。”
沈春非阖着眼,修长而又苍劲的指节敲击着扶手。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他身上让人望而却步的鬼气便重了几分。
这鬼气又并非简单的低压窒息的气场,还带着超出了天上神仙的凝稳和超俗。
而一旁烛光摇曳使他的面部多了一分神秘。
那张脸,隐约可见的白皙,非病白,凡人看来,是几乎透出魅惑且危险的光。
留着旧时飘逸的长发,玄色长袍拖到了地面上,没有复杂的装饰纹理,却恍若淌着暗金鎏光。
他身前开着几扇墨色轩窗,不同于周围的死寂景象,轩窗里的故事要更显缤纷一些。
其中有一扇景观蓦然被放大,荒野上那缕别致魂气的诱惑,让他敲击扶手的指尖蓦然停顿。
她。
睁开双眼,墨色染着熔金的瞳孔在暗处微闪。
很……好闻。
他又朝侍立一侧鬼差淡淡地摆了摆手。
“妥了?”
鬼差面庞上尚带着露骨的疤痕,在暗弱灯光下显得极为扭曲。
“那地方官宋别已按律被捆紧悬于幽冥河口,三百年内不得投胎做畜,五百年内不得投胎为人——只不过……”
“方才似乎有传信,他又供出来了一个同犯,待属下核实后便全力捉拿。”
眼前轩窗里斑斓的景象里鬼鬼祟祟的小人影儿从墓地出来,而后对着只树妖耍拙劣把戏。
那小人儿人不大,可身上却飘着一股不小的业火。
以及身上带着什么东西,闪烁着对他而言,别样的光。
“梦,是么?”他懒懒散散回应道,“还是前朝旧事。”
没有特意听其说了什么,他用手将这晃来晃去的小人影儿从窗内廓出,“这般无趣。宋别我见过一次,算上机灵,怎么这次想不通了。”
“他只说原以为自己能处理好颜家这团变故,故而未曾上报。”
“拖到被查出来,就以为能给自己留一具全尸了?”
又言,“不敢上报——那也别让他挂在上面了,缚上火鞭。你只需盯着这处,若无大量人命悬危,便先不急。”
火鞭上的长刺会串起被捆者的五脏六腑且来回拉扯,痛苦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虽说是鬼魂,奈何对于大部分存智的黄泉之鬼不肯放弃感官体验,故而均上报五感仍留。
骨疤鬼面无惊澜,只是低头应声称是。
“下去罢。”
沈春非将那廓出的小影子单独放置在了一张白纸上,那个鲜活的小影子便开始不断重复先前的那些行为。
如今看来,在颜家丢的那些魂灵,就算不经府衙处理,或也能重新投胎为人。
而就是这个不畏鬼神还好管闲事的小道士。
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
翌日,算好了早市结束时间,青慈便来到昨日包子铺点了碗豆腐脑,此刻老板看起来也过了最忙的时间段。
“老板,听说街头那栋闹鬼的老宅,尹老板要买?”她舀了一勺嫩滑的豆腐脑,故作随意道。
老板擦着蒸笼的手一顿,压低声音:“姑娘,外地的?”
“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几年前有个人想带头拆,结果半夜失踪,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这宅子里,怎么叫都不醒,他媳妇说他看见墙缝里藏着不少金子才冒险进这宅子里的……”
“后来呢?”
老板嗤笑一声,“切,屁的金银财宝,全是鬼迷心窍!这些中道死了的人,说白了全都是些贪财好色之人,有时候这些鬼人啊魂儿啊倒也挺门清。”
青慈思索着这些细节。
“什么样的鬼,这般厉害?”青慈做疑惑状。
“都说是颜家人有仇难报化成厉鬼为祸人间,可是......”老板忽然凑近她说,“当年那位,没过几年就遭暗杀了,闹鬼的事,也就是这位,”他把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之后才出的。”
刺杀死了,青慈皱了皱眉,这事倒无人同她说过。
那无论如何大仇已报,这厉鬼也该安心投胎转世了,虽然世殊事异,但百年来缠着不放也是让人称奇了。
“那这颜家,当年都有何人尚在世啊。”
“唉,在世有何用啊,都发卖为奴了。”老板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叹气道,“不过父辈都说啊,当年颜家小女儿因调皮走丢了,若有幸生还,看到好好一家子竟成这样,也不知作何感想。若是我,连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啊。”
“这也就是本地老一辈人念叨的,不然谁知道这些事......”
小女儿......
棠儿?
青慈忽然想起自己梦里的主人公,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关联。
喝完了最后一口豆腐脑,青慈扔下几个铜板便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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