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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带着手套在前座驾驶位上检验真伪,裴喆坐在后座,手扒着她的座椅借力往前探脑袋。
真要是真的,她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沈洄昀挑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院长也是挺有想法,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服老的证明,虽然在一天一天变老,但是也得制造点动静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没人搭理她。
“是创意和精力都不如以前了吗,所以得拿以前的作品。”她语气轻飘飘的,讥讽意味却很明显。
“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林疏淡淡说道。
即便是还年轻气盛的她,也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坦言讲,这么多年跟在老师身边,她是确确实实感受到老师精力像泄了气的皮球缓慢流逝,这个事实去面对是很无力的,但这并不代表她需要通过以前的作品去夺眼球,丧心病狂地做出那些危害社会的行径。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相信她的为人。
“而且,”林疏反驳,“并不是老师她主动要挑起一些事端。”
“是被盗走的,对吗?”沈洄昀没等她说完就插话,她斜睨着驾驶位轻嗤道,“这话你对我说过无数遍了,那么我就很好奇了。”
她即兴角色扮演自问自答。
问:“盗贼有抓到吗?”
答:“没有。”她摊手。
“还是说一直都是‘薛定谔的贼’,其实事情的根本就是我们的院长大人一个人创造出了个莫须有的贼,监守自盗而已。”沈洄昀凉凉地笑起来。
尽管现今已经彻底暴露,但是也仅仅是封闭式内部处理,一直都没有报警,警察没有参与到抓捕活动之中,或者说压根没有机会,追捕盗贼又不在她们研究所的能力范围内,倘若盗贼随身携带着手环,她们起码也能根据定位追踪到盗贼具体的地理位置。
但也不知道盗贼是出于什么邪恶心理,竟然选择把这种好不容易偷到手的东西像丢绣球似的随机给毫不知情的大众。
她们研究所又不具备抓捕盗贼的能力,窃贼当然还在逍遥法外。
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火,尤其是身侧这个人还是个十分敬重师长尊师重道的人,在最受老师宠爱的学生面前诟病她爱戴的老师,她也是够有恶趣味的。
“下车。”林疏言简意赅,但简短有力的两个字里盛满了怒意。
“啊?”沈洄昀没反应过来状况,“你说什么?”
“我说,下车。”林疏不给她丝毫眼神。
“……”裴喆噤声。
她左瞧右瞧,还是第一次清晰感受到林疏的怒意,有亿点点恐怖。
沈洄昀也被这股怒意震慑住了,她气势减弱,有意放低自己的姿态:“不是,我开玩笑的。”
“你不尊重我。”
林疏嗓音里的冷调像是在阐述着什么客观事实。
“我没有……”沈洄昀手紧紧扒着车门,“反正我不下去,这是我的车,要下去也是……”她急刹住嘴,差点口不择言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那我下。”林疏当然清楚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解了安全带就要开车门,被沈洄昀一把拽住。
“哎,我向你道歉,刚刚确实说得有点过分了,没顾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沈洄昀倾身摁着林疏开车门的胳膊,“你别生气了,后面还坐着人呢,不是还要一起去吃饭吗?”
裴喆原本还在被急转直下焦灼的局势整得懵头,判断着自己是不是要和林疏一起下车,虽然她也不清楚两人是什么情况,但跟着林疏走肯定是没错。
她可不想坐在这个高傲家伙的豪车上。
对,尽管是个豪车。
林疏没好气地说:“在朋友的面前说她崇拜对象的坏话,并不能展现出你高级的审美,只能证明你是个素质低下的人。你不尊重我,不把我当人看,所以你不在意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态度,我的心理,我对你的看法。但凡你意识到我和你都是活生生的人,你都会稍加揣摩思考再说出来。”
裴喆深表赞同。
“你看上去是在讽刺李院长,但其实你是对我有所不满,你是在对我发泄,李院长不过是个工具人而已。”林疏眼眸清如明镜。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沈洄昀显然抓不住重点,她用一种好奇的打量的目光看着林疏。
“……”
林疏施舍般地用眼尾巴刮了下她,什么话也没说。
回应她的只是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裴喆很好心地:“林疏姐的意思应该是让你自己斟酌。”
沈洄昀:“你觉得你知道的我会不知道吗?”
“……”
裴喆有点自闭,她靠到车窗边自我疗愈去了,倒不是被此人的言语中伤羞辱到,而是觉得这个沈洄昀脑子有点毛病,跟她交谈寿命值狂掉。
车内短促地安静了会儿。
“你就没想过,自己尝试去研制出一个能对抗李……你老师的发明出来吗?我觉得你完全有这个能力。”沈洄昀倏忽说道。
“没想过。”林疏不假思索地开口。
“原因呢?”沈洄昀侧过脸,“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倒是没有考虑自己的自尊方面,只是觉得,老师自己完全是有能力解决的吧,不需要我主动介入,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林疏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思忖说道。
“或许与你的判断会有些出入呢。”沈洄昀尽量委婉地说。
“我相信她。”林疏笃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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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对李痂有种出于像婴幼儿对于母亲的信任、依恋和崇拜感,这种情感会渗透在她每次的判断和决策中,和李痂相识数载,她潜移默化被这位良师益友影响,改变自己身为人的一小部分,但又是她自愿接受的。
总有人抵触外界之于自己的影响,想保护原本的自己不受病毒污染侵害。但她认为并没有“原本的自己”,那只是自己的过去式,不过是一种过去综合的叙述幻象,而人,是每时每刻的人。人的整体意识就像赫拉克利特的河流,既持续流动又保持形式,她只是借助别人的力量成为了想要的自己,她依旧自己主导意识和人生。
她乐意接受这种改变。
“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受到伤害的。”沈洄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副院举报你老师的事情迁怒我呢。”
虽然已经不是一两次惹她生气了。
“没什么好迁怒的,”林疏打着方向盘转弯,她开车一向稳重,“归根究底,老师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事情败露之前,我的确有私心想过或许有什么浑水摸鱼的办法能帮到她,但在亲眼见识到那件发明带给人的伤害后,我觉得,她的确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办公室’里的那个专用房间,是个不错的环境,有压力,也能帮助她尽快解决问题。”
裴喆在后座听着,默默消化林疏话里的内容。
“那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的确发现你对于别人的判断是错误的,你会怎么样?”裴喆提问。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像你说的,那也不是她的错,是我对她的错误判断。”林疏笑笑,“换过来也是成立的,如果有一天别人批判我,指责我和她认识中的是两幅面孔,那也不是我的错,是她对我的认识本身就不正确。即便她说的确有其事,我也会自己判断,自己反省自己改正,起码不能是别人指着我的鼻子说吧。”
沈洄昀支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露出淡淡的笑容。
裴喆缓缓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不会有情绪吗?失望恶心之类的。”
林疏:“当然会有啊,情绪也是人的一部分,但是尽量控制在合理的区间就好了,不过,我长大之后好像情绪反应是比较淡了。”
车子忽然刹住——
原来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研究所门口。
“我先去把手环安置下来,你们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林疏解开安全带利落下车,她扶着车门对两人叮嘱。
“OK。”裴喆乖乖点头。
“嗯。”沈洄昀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车门“啪”紧闭上,车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
“……”
车内仅有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似乎都没有想跟对方说话的**。
但同时两人又有着诡异的默契——她们的眼睛都朝着林疏离开的方向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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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为手环的这件事认识的林疏?”沈洄昀忽然开口。
“嗯,是。”裴喆不知道这位财神又是什么心思。
“那事情结束后,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就回归正轨了吧。”
“我没太理解,什么叫‘回归正轨’,你的意思是什么?”
又没憋好屁这个人。
“当然是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咯。”
“……”
“因为是被搅进这个局面里,除过‘被害人’这个身份,你们还有其它关系吗?”
“我们是朋友。”
“她说的?”
“当然,亲自戳章。”
“……”
过了十秒,沈洄昀又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平庸且平凡,林疏的世界不过是你短暂的梦而已,迟早要醒过来。强行过度相处只会打扰到林疏的生活。”
“我当然知道我平凡平庸,或许我一无是处,但是你也没有资格对我们的友谊指指点点,林疏想不想和我相处,她会自己表达。”
沈洄昀笑得轻蔑:“你这种人我知道,接触到一点自己平常接触不到的人和事物,就开始做一个以为自己是主角的梦,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在你那个年纪也做过拯救世界的热血梦。因为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空泛的、大而假的理想上,渴望着某一天被打捞起来,得到特别的馈赠。”
“停,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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