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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疗养的日子是非常枯燥的。
毕竟不是什么娱乐性质的场所。
医院,神圣而圣洁,救死扶伤的地方。在夏珍珠的眼里医生一直都是披着白色圣母袍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祂们无一例外有着使冥府减员的起死回生术,让人将对生命的敬畏心延续在对祂们的敬畏上。
这一敬畏之心她从年幼贯彻到现在。
只是如今却不这么认为了。
病房的四面墙壁像是画着吸人精血的精怪的湿壁画,她在里面待得憋闷不堪,连带着看每次踏进她病房来到她病床前的医生护士都像白无常。
但她实在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安静待着。
她是个活泛的性子,在学校里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招呼一两个室友出去学校周边繁华的商业街区逛街。她时常混迹于各种买手店、潮牌服装店和时尚彩妆店,同时也是tufting和电玩城的常客。等玩儿累了再去奶茶店坐坐,小憩片刻,再和小姐妹聊聊八卦吐槽点什么,这就是她作为普普通通女大学生的幸福感来源。
但如今……
她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枯寂地坐着。
她忽然有点想念文书翊,她虽然嘴碎,以咀嚼别人的生活为乐,但倒不是什么太令人难以包容的槽点。丙泊酚药效的后劲儿完全消散后,她的记忆重现。
她醒来看到空荡荡的手腕后气愤地疯了似的砸床,一通发泄,可即便咬牙切齿却也是无可奈何,手环已经被拿走了,连同她的救赎也被文书翊一并带走了。
肆意发泄一气后,她累得瘫坐在床上,病房里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她突然捂脸痛哭。
但想必文书翊也很难再来这里给自己枯燥的日子带来片刻的欢愉了。
她让对方颜面尽失。
除了家人,还会有谁会这么纵容着自己呢,也就只有文书翊了。
她想起自己甩文书翊的那一耳光,难受的要死过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需要自由的氧气,以此作为活着的燃料。
她看向床边坐着给她削水果的母亲,用央求的语气问:“妈妈,我们能回家吗,我不想在医院待着。”
“恐怕暂时不行。”夏女士摇头,柔声说,“你现在身体状况还需要医生时刻监测着,再说了,在家里也没人照顾你啊,我和你爸爸都要工作,你需要的时候没办法立刻出现在你身边,还是在医院好,起码医生护士也能照顾到你一些,身体万一出现问题也能及时解决。”
她只好按时吃药吃饭,积极地接受治疗,因为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保持在一个比较乐观的阈值,医生准许她出去楼下的小花园沐浴阳光汲取一下维生素D补充能量,当然,在医生眼里她能够主动接受阳光也是最好不过的。
没有监护人在旁边看护着,她能获得短暂的自由。
她终于下了床,离开病房,贴着医院走廊的墙角往楼下走去。
人来人往,大家都行色匆匆,做着符合自己角色身份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忙碌着,她像是唯一被滞留的病人。
与人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让她感觉到与这个社会的参与感。
她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观察着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人,这里似乎只有健康的人和病人两种分类,有秃顶老人裹着绒毯陷在轮椅里,有嘬着电子烟吞云吐雾的中年男人和做着康复训练的女人,也有坐在喷泉池边擦眼泪的白大褂,她猜测那是个实习医生。
生死帷幕之间,这里似乎是唯一得以片刻喘息停留的地方。
她张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太阳光照拂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像是在杀菌消毒。
她闭上眼睛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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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耳边忽然出现一声明显的长吁,她睁开眼看去,是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男孩儿落座在她身边,看上去和她年纪一般大。
见她看过来,男孩儿顿时嬉皮笑脸:“小姐姐你好啊。”
夏珍珠没什么兴趣:“你好。”
好歹是这些天来碰到的为数不多和自己有交流的同年龄段陌生人,夏珍珠怀揣着这股新鲜劲还是礼貌性地打了招呼。
但是,她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头上裹着纱布腿上打着石膏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这么高兴的。
夏珍珠没打算再理他,却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的往自己跟前凑近了点儿,显然对方对刚才浅尝辄止的交谈还有些意犹未尽,想再进一步:“你是什么原因来医院的呢?”
“……”
这话问得,好像在问她是犯了什么事儿进的监狱。
夏珍珠瞥了他一眼:“厌食症。”
“啊。”闻言,他喟叹道,“好像女孩子就是很容易得这种病啊,不好好吃饭,你说饭到底有那么难吃吗?多好吃啊,我还经常吃不饱呢,就是要大口吃饭才对得起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嘛。”
“……”
夏珍珠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他,笑道:“你呢,你是什么原因进的医院,车祸吗?”
“不,不是。”男生全然没察觉出她话里内涵的意思,只以为她在真诚发问,解释道,“当然不会是车祸了,不过说起这个事情就让人挺气不打一处来的。”
男生神色变得有些气愤:“我这是被一个人给打的,还是偷袭。”
他的诊断证明书上写着他是重度脑震荡伴头皮裂伤及颅骨轻微骨裂,腿部右侧胫腓骨中下段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啊……”夏珍珠恍然大悟状,来了好奇心:“那还是挺惨的,男生女生啊,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大学生吧,是被学校的同学吗?”
“我是东江文理的,或许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呢,毕竟这么有缘分,在一个医院碰到了。”男生像被触发了什么被动技能,“对了,聊了这么久了,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我叫张俊哲,今年大二,19岁,家里……”
“我们才没说两句话,不用急着推销自己。”夏珍珠急忙喊停,生怕他再把自己家庭情况说出来,多冒昧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相亲场了,“但是还挺巧的,我们还真是一个学校的。”
“我就说吧,这就是缘分。”张俊哲笑嘻嘻。
一点都不觉得是缘分,夏珍珠在心底大喊,学校附近就只建设了这一家医院,但也是顶尖三甲大医院,在这遇到的概率比张俊哲被打的概率高。
“是怎么打成这样的啊,你能给我大概形容一下吗?”夏珍珠还是好奇,把话题又拉回来。
“可以是可以。”张俊哲表情为难,“就是大晚上被骗到教室里从背后被人偷袭了,那个人躲在门后面,等我进去的时候给我开瓢了,又给我腿上给了一闷棍。”
“男的女的啊?”夏珍珠强忍住笑意。
“男的。”张俊哲忽然的炸起,“女的能打得过我吗。还有能耐给我造成这样?!”
“你急什么啊。”夏珍珠皱眉,不高兴道,“我又没说什么。”
看他那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夏珍珠猜测没准大概率是个女生,他绝对冲着人家犯贱摇狗尾巴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张俊哲认命般,“反正就是挺背的……给我打得我快死了,感觉就是照着弄死我的劲儿去的,最后还是一个男的趁她不在的时候送到医院的。”
“那这男的还是个大好人。”夏珍珠赞许道,“也是个学生吗?”
“不是吧,我也不知道,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但是印象深刻的是他长得挺清秀漂亮的,瘦瘦的,虽然是个男生,但确实长得秀气。”张俊哲皱眉思索,而后笑道。“咱也是体验了一把英雄救美,不对,美救英雄。”
“那还应该感谢感谢那位揍你的同学。”夏珍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什么啊,感谢她打死我……”张俊哲冷哼,面色发狠,“那还是不要了,等我伤养好着,养好了我要报复回去。”
“为什么不报警呢?”夏珍珠有点累了,“法治社会,别搞打架斗殴那套,有问题找警察呗。”
“……”张俊哲摇摇头,“你不懂,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一定要去报仇,一雪前耻。警察最多能解决事儿,但是解决不了我的面子问题。”
“你看你吧,尊重个人命运。”夏珍珠起身,“我要回去了。”
“哎!”张俊哲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道,“聊了这会儿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在哪个病房啊,我到时候去找你玩呗。”
“……”夏珍珠再次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他,笑道,“瘸着来找我玩吗?还是算了吧。”
“那又怎么了,瘸的是腿又不是精神,放心吧,我爬也能爬过去。”张俊哲一股死缠烂打的癞皮狗劲儿。
“你拿着手机没,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呗。”说着,张俊哲就要龇牙咧嘴掏手机。
“没拿。”夏珍珠都有点疼痛共感了,皱着脸摆摆手。
“算了,还是我去找你吧。”夏珍珠想了想,反正一个人待着也无聊,虽然眼前这个男的挺神经病的,但是好歹是个能聊天解闷儿的,大不了就跟斗蛐蛐一样当个乐子玩玩。
“那感情好啊。”张俊哲喜笑颜开,遂很积极地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病房号。“你答应我的啊,来找我玩,不能食言。”
“知道了。”夏珍珠哼笑,转身离开。
“我果然魅力不减啊。”她身后传来张俊哲得意洋洋的自恋笑声。
但无所谓,夏珍珠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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