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龚立闲来无事，给屋子做大扫除，收拾起房间，理书时，翻出一本旧书。
拂一拂书面，翻开书页，感到一种旧时光的气息。
对于书里的故事，龚立已模糊了，脑海里只浮现一个粗略的印象：从前的一个边城，少女翠翠在溪间撑着渡船，背景里有山有水有座白塔……对了，还有一只黄狗——适闻屋外大旺犬吠声，因这狗叫得了提醒。
龚立一时记起那年和万穗在新华书店里看书的形景，彷佛还只是发生在昨日，现实却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时不免感慨上一句，“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
合上书，放置架间。响起消息提示音，龚立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看到进来了万穗发来的微信消息：“你在哪家店剪的头发？推荐给我呗！”
龚立微笑，打字回复，“我说我是自己剪的，你信不信？”
那头回过来，“我说我信，你信不信？”
龚立嘴角笑弯弯，“那行啊，你要剪头发的话，本人很乐意效劳。”
万穗发来一个哭笑小黄脸表情，“还是别了。”
见那头再没消息了，龚立才放下手机，接着整理房间。
再说万穗这边，早想着要理发，回来后一直忙就耽搁了下来。终于熬到林美月折脚康复，万穗才放了假，就决定今天要把头发剪了。本想着问问看别人有没有剪头发的店推荐一二，却是白问了。
于是骑了电瓶车，自己到街上去逛逛。
老旧的街面铺子，这么多年没多大变化，烤鸭店飘出荤香气，数米开外就能闻到，浓香逼人中带点腻味，回头望去，见那招牌，简单的白底红字，漆印褪色发旧，牌面上占满几个大字——香天外馋嘴鸭，心里不由得称道：“倒真是香得馋人嘴！这店名取得妙哇！”
还是那间老店，从小时就一直在，小地方的人事物好像更长久。
当然也有新鲜的，一间小店面，玻璃门上贴的是大熊猫海报，并贴了简短的标语介绍“单剪19元洗剪吹29元染发129元烫发169元”，一看门首——熊家美发，黑底白字，卡通的字体，新潮的设计。
倒是有些意思，万穗停好电瓶车，推门走进去。
店内摆了三座镜台位，只有一个小哥正在给客人理发，听到动静望过来。万穗看向Tony小哥，见他头上戴顶渔夫帽，帽檐盖下来，面上戴了口罩，遮了脸，对来客招呼一声：“旁边稍坐一下。”
万穗依言在靠门边的长椅坐下。四下里打量，见这里墙上倒是没有张贴那些理发店里常见的秀发靓女图，却在一壁设置了照片墙，都是各种各样的熊猫照。
店里正放着歌，那种慵懒散漫的周式含混曲调，侧耳倾听：“学校旁，的广场，我在这等钟声响，等你下课一起走好嘛……”沉浸在歌声里，有那么几秒的时空，仿佛将人拉回了曾经的年少青春时代。
视线又转到那个Tony小哥身上，他正拿着电推剪在那男客人的后脑勺轻剃过去，万穗就看着他一双手在男客的大脑袋上修修剪剪。忽然瞥到Tony小哥耳边戴了银耳饰，再看小哥衣着，潮酷上衣宽松牛仔裤，打扮很有范儿啊。
这时间没什么来客，没等多久前面那客人理完了发，起身离座，扫码付钱出了门，就到万穗了。
Tony小哥问万穗，“要洗头吗？”
万穗点点头。
“来这边洗头。”
万穗便随他走到里边，坐上洗头躺床，扯了发圈散了头发，平躺下来。
Tony小哥将毛巾裹严实她的颈围，以防洗头时打湿衣服，接着便是水流冲在头发上。由人洗头是件舒服的事，万穗放松地闭上眼睛，任人揉洗头发按摩头皮。
洗完了头，大毛巾将湿发往顶上一裹，人下了洗头床，手扶着脑袋上一包巾头发，走到镜台前圈椅里坐定。酷小哥一抖围布将人脖颈一围，将裹发巾松散下来，问：“想怎么剪？”
万穗脖颈被围布领口的橡皮筋卡得不舒服，手不住地去舒弄，看着大镜中自己被围布全身罩住，只露个脑袋，湿头发塌下来的样子，开口道：“呃，剪短，剪那种中性风。” 万穗笑起来道：“给我剪得好看些哈！”
Tony小哥指插剪柄，握剪在手，细齿梳子梳顺湿发，向镜中看了看，旋即操剪起来。一番咔咔剪下去，烦恼丝纷纷缕缕落地。
一时收剪，吹风机嗡嗡嗡吹干了发，吹出黑亮润泽轻盈。万穗望着台镜中的自己，短发露耳，额前不规则刘海错落，显得脸小，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Tony问：“你觉得怎么样？”
万穗点头笑道：“挺好的。”
Tony遂解了她身前围布，万穗随之整衣起身。
这时Tony 小哥解了口罩并摘下帽子，原先包裹住的人露出了真面目。万穗不自觉向他脸上看了看，这一看觉得分外眼熟，那小哥也望过来，一头茂盛蓬松的烫卷毛一甩，眼睛里漾出笑来。
“熊能！”万穗惊喜叫道。
“我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是我，唉，到底还得是我自曝马甲。”
“嘿，你没事做什么口罩蒙着脸帽子盖着头，谁还发现得了？还在那儿装半天。”这一下遇故友，万穗很是高兴。
熊能也是很开心，玩笑道：“明明是你忘了老朋友。”
“好久不见，熊能。”万穗诚挚地说。
熊能挠挠头，咧着嘴笑了，显出了几分从前那个中二少年的相，说：“万穗，好久不见了。”
“真没想到你开了理发店，也没想到我今天走进了你开的店。嗳呀，我们这地方还真是小啊！”
“那还有句老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哩！”
万穗因看这店里这么多熊猫照片，笑道：“你这还真是熊家的美发店，看来你很喜欢大熊猫啊？”
“熊猫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熊猫呢？”熊能说着就给万穗介绍起照片墙上，各式各样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来，“这个圆头圆脑，看着就聪明的靓仔，是么么儿萌兰，萌兰住在北京动物园。我跟你说，萌兰简直就是熊猫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调皮捣蛋机灵鬼儿，标志性动作是劈叉一字马，还因为越狱出逃上了热搜哩！”
“这是和花，花花，又叫‘果赖’，为什么叫果赖呢，因为饲养员讲四川话，每次喊‘过来，过来’”说到这里特意模仿出腔调。“花花就来了，哈哈。你看花花没脖子胖胖墩墩的，是不是看着觉得心都要萌化了？花花出生于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个头比双胞胎弟弟和叶小一号，反应也常慢半拍，架不住萌啊，好多人喜欢花花，简直就是熊猫界的女明星，国民闺女般的存在。”
“出生在日本东京上野动物园的香香，日本人爱香香可痴狂哩！还有出生在韩国爱宝乐园的福宝，也很有人气……”
万穗：“我看这些大熊猫都长得差不多，你竟然能分别认出来！”
“那当然，这些照片我熟的很。再说，每一只大熊猫都是不同的，你去仔细观察大熊猫的‘黑眼圈’形状、耳朵形状、背后‘肩带’形状，就能发现它们在外形上的差别。而且，关注了解各家动物园的大熊猫后，会发现国宝们的性格也各不相同。”
万穗笑道：“了不得，你竟是个熊猫粉！”
二人说笑着叙话。
熊能一时感慨道：“想起从前我们上学那会儿，还真是怀念啊。那时候总渴望着长大，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做大人的难。”
万穗也叹息，“是啊，上学那时候你总是往我和梦晓中间凑，我们三个放假了一起回家，经常在一起玩，没想到长大后各奔东西，断了联系。也不知道梦晓现在怎么样了？”
“我看的李梦晓微信朋友圈，隔三差五搁那晒娃呢，好像是去年生的吧。”
万穗听着有些唏嘘，“没想到她已经做妈妈了。”
“是啊，她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就嫁了呗，接着就当妈妈啰。”
因而互加微信，又让熊能之后推梦晓的微信给她。
熊能又腆着笑脸问：“说说你男朋友吧，是哪里人啊？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男朋友？我的男朋友还在火星上挖土呢！”万穗指着熊能笑道：“倒是你，这发型酷的，这穿搭潮的，形象搞得这么帅干嘛啊？”
熊能抚了抚发型，臭美道：“这就是我的style鹅。”
一时又来了客人，万穗不便打扰人做生意，告辞着就要走，走前不忘扫码付了理发钱，熊能忙要叫住她，她人已是出门去了。
熊能冲里头喊：“小四，快出来快出来！”从里走出个小伙子，熊能让小伙子替上，自己跑出店去追万穗。
万穗正跨坐在电瓶车上，对着后视镜捋新剪的头发，忽来一掌按住电瓶车头，万穗一抬眼见熊能高高大大站立在面前，撇嘴笑着，一副酷帅的劲儿。“你怎么出来啦？不做生意啦。”
熊能装模作样地笑道：“我都是老板了，自然吩咐小弟干活。”
万穗看见又有客进了“熊家美发”店，不想耽搁他做生意，“得嘞，熊老板！你店里来了客人要剪头发，你还是快回去忙吧。”劝道：“咱们有日子聚哩，我之前打工地方的行李都托朋友寄回来了，这也快年末了，至少等过完年，我再考虑出去的事，改日你什么时候空闲了，我们再约好了。”
熊能不大乐意，“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好不容易碰到，怎么着也该一起吃个饭才是。”
“嗐，我就是做饭的厨子，你要是想吃饭，改天我亲自做一桌子菜请你来吃好了。”
熊能听了眉头一喜，“你说的喔，我可记着呢，你欠着我一顿饭啊。”
万穗失笑，“嘿，这怎么才刚见上面，就成我欠你了。”
熊能戏说道：“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万穗敛容作色，“别小瞧人啊！”
熊能忙赔笑，“不敢小瞧不敢小瞧。”
万穗促他回店去，熊能虽则不舍，还是回身作别，万穗半中途又叫他，“熊大能耐，你给我剪的头发，很不错喔！”
熊能咧着嘴笑，万穗也笑。
万穗骑着电瓶车，后备箱里放了只在老烤鸭店买的熟鸭，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思绪翩翩，风带些寒凉，呼在面上，冷了脸。
大家都长成了大人模样，离开过家乡去外面闯荡，时光无情，改变了很多，也有一些，如那间老店的烤鸭一样，一直都在那里。
***
夜深，龚立摁关了灯，躺在床上，手机搁床头柜，开着听书软件，枕畔听声伴眠。
只听一个很有磁性的播音腔男声说着书：
“人家在大河边有一座崭新碾坊陪嫁，比十个长年还好一些。”
“二老已说过了，这不必看，第一件事我就不想做那个碾坊的主人！”
“我听别人说的，还说二老欢喜一个撑渡船的。”
“他又不是傻小二，不要碾坊，要渡船吗？”
……
《边城》翠翠的故事就在耳边徐徐叙说，一时心静如水，沉浸到故事里去。
渐渐地，龚立睡意袭来，朦朦胧胧中听到，“假若我不想得到这座碾坊，却打量要那只渡船……”
后面无所知了，因为已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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