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姓孙的,给脸不要脸的硬骨头!”
那两个钱家打手,踹翻了眼前这位老人的铺子,拍拍裤腿沾上的灰。其中一个冷冰冰朝瘫坐在烂木头堆里的孙老四啐了一口。
周围稀稀拉拉站着的十几个看客,在钱家打手凶狠的目光扫过来时,更低地缩一下脖子。直到那两个打手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人群便飞快地散开。
林昶眉头锁得死紧,急忙上前扶起老人:“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惹到钱家的人?”
老人家抹了一把布满灰尘的脸:“我们哪里有惹到钱家人的份啊?只有他们欺负我们孙家。”
“公子明鉴,这几日钱家一个劲儿往孙家铺头窜,说什么也要买下孙家所有的货品。”
“但是您猜猜他们给多少钱?”林昶摇头。
“三钱一物,远低于自家卖出的市价!我不肯,他们就踹翻铺位……公子,我可不是第一个苦命人,这几日我家亲戚但凡做生意的没少受罪!”
周望没多说什么,裙裾拂过地上的灰尘和木屑,屈膝半蹲了下去。目光在满地狼藉里扫过,停在一块相对完好的香炉上。
那是黄铜敲打而成的,炉肚圆润,炉盖玲珑,上面的莲花镂空图案线条虽简朴,却透着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可惜盖子被砸得嵌进了炉身,不免有失美观。
周望抬起眼:“是孙家的师傅?”
“诶,正是。”
周望从荷包掏出钱放在老人手上:“这个香炉我买下了。”随后她又掏出一张摁着朱红印章的纸,说道:“师傅可以拿着这张纸去专营署说明情况,自会有人安排妥当。这几日互市秩序混乱,是我疏忽了。”
孙家师傅接过去后,眯起眼睛细细看过去,立马认出那是盟主府的盖章,瞪大眼睛刚想出声,便被周望抬手制止。
“师傅小心保管。去到一楼偏厅,找到那里的账房。切忌声张。”说完,周望起身朝林昶点头。
林昶的袍角已经被灰尘蹭脏。此处不知道还有谁拉粪车,气味难闻。他巴不得赶紧离开。
绕过这片狼藉,两人朝西市走去。西市新开辟一处地段,划给了阿桑克商贩。空气弥漫祭皮革铁器的味道,十分浓烈。
“钱家素来这样?”周望负着手,慢慢踱步。
“素来如此,”林昶接过香炉,慢慢把玩,“哪怕是你离开的七年里,钱家也一直大量低价收购小氏族最得意最出众的特产,比如孙家的手工艺品。今天这种情况,不少见。”
周望沉默片刻后,闷出轻笑:“难怪孙素枫见到钱家人反应如此剧烈,此等行径,的确断了孙家为数不多的财路。”
阿桑克商贩的货物以铁器、皮革为重,但丝织品也别有风味,颜色艳丽,纹饰花样设计大胆。
就在一个挂着五彩经幡、堆满色彩浓烈布料和稀奇兽牙兽骨制品的摊位前,周望看到了应和明。
他正微微弯着腰,用娴熟流畅的阿桑克语,跟摊位后面一个脸颊被高原风吹得红黑发亮的年轻阿桑克女子说话。
他今日身上的衣裳又换了,刺绣白袍和这充满了异族粗犷气息的西市背景形成奇异的调和。
周望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弯起眼睛。
“不成想在这里又见到少主。”
应和明转头,微微一愣随后笑容清浅,右手放在胸前弯腰。那位女子看到后,也赶忙朝周望行礼。
周望歪头:“少主这是何意?”
“这是阿桑克的见面礼。前几次见面,顺着中原人的礼仪。这次在阿桑克的互市,让周大人见见这边的礼节。”
“那我呢?”林昶突然从周望背后跳出来,拿出骨扇一声打开,“在下盟主府林昶,见过少主。”
应和明这才看清周望背后站着个世家公子,稍微收敛笑意再次行礼。
“应某之前从未见过林公子,今日失礼,公子勿怪。”
“无妨无妨。”林昶随意摆摆手,又把那个香炉扔回周望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商贩摊位上的饰物。
阿桑克女子一见这两位中原打扮的大人,少主又行出最高礼节,立马紧张地搓搓手,摆上谦卑的笑容,生硬地蹦出几个字。
“好……大人……看看货。”
“嗯嗯嗯,好好好。”
摊位上摆的都是些新奇的小物件:纹路奇特的狼牙做的挂饰,染成靛蓝和朱红色的皮绳,还有用某种韧草精巧编织成的镂空小圆球。那小圆球不过核桃大小,由几股不同颜色的草茎穿插编织而成,可以捏压变形,又能很快弹回原状,结构甚是精巧。
周望的目光被那个小圆球吸引住了,很自然地伸手指着,问那阿桑克商贩:“这是何物?”那商贩似乎不太理解“何物”这个词,脸上的紧张和茫然更浓重了,求助似地望向应和明。
应和明尚未开口,旁边的林昶却“嗤”地笑出了声:“我说大小姐,你这眼力劲头回用?这不就是草原上的娃儿捏着玩的小玩意儿嘛!你打小没玩过?”
“自然没玩过,”周望一脸坦然甚至挑高眉毛看向林昶,“我自认字起,书房的四书五经、兵策阵法堆得快没过人头;出了书房,便是演武场拉弓挥剑、调息吐纳。我见过的玩意儿,除了府里的弓箭算盘砚台,剩下那一箩筐奇巧古怪东西——斗蝈蝈、走马灯、七巧板、羊拐子……哪一样不是你从外面给我找来的?”
应和明站在一旁,视线只是一瞬投向周望很快又收回。
“我没见过,是你没有能力。”
林昶有所醒悟。的确,小时候周牧野管周望管的严,卯时便起亥时才睡。自己一个养子,要求倒是松些。他有空便出去淘些玩意送给周望。难免会有没有找齐的情况。
他指腹刮刮鼻头:“呵呵,那你要是想要的话,这里的东西你任挑,我买。”
“那倒不必,儿时的记忆最为珍贵,岂能用钱财衡量。”应和明转向阿桑克女子吩咐什么,语速不快,那商贩忙不迭点头应着。
应和明这才转向周望,含笑的目光落在那小草编镂空球上:“周大人有喜欢的,只管取用。今日账都记在我身上。”他抬手,很自然地阻止了周望想开口的动作,“不值当的东西,莫要推辞,权当贺我们阿桑克族得入互市的微礼。”
“那我在这里谢过大人了。”周望接过镂空球,在手上颠起来。
“不过周大人能否给我看看怀里的器物,那是香炉吗?”
“啊,这是香炉。中原这边平时会把香料放入里面焚烧。”
应和明接过香炉,端起来打量,片刻后才还回来。
“阿桑克也有焚香的习惯。不过我们都是拿个铁盒子随便应付。这方铜炉,古朴浑厚,这盖上的莲纹简拙却透着一股意趣,很是不俗。不知是何出处?”
周望不动声色地将香炉再往前递了半分,指尖微转,炉身上被灰尘遮掩的部分在日头下显出铜质的光泽来。阿桑克女子看到后,目露惊叹,用着不熟悉的官话说着“好看”。
周望眼神略过应和明和商贩两人难以掩饰的热切,心微微下沉:“东市商贩随手买到的旧物而已。”
应和明点头:“机缘巧合的物件,往往别有灵性。若是阿桑克人在互市上发现,也指定喜欢。”
周望见天色不早,不再多留,颔首示意:“专营署还有庶务要处理,先告辞。”
“周大人、林大人慢走。”
应和明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攒动的人群背后。林昶几乎立刻夸张地长长吁了一口气,凑近周望,用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低声道:“我可算知道你在盟主府从王家钱家骂到李家长房二房三房连他家后院几条狗都没放过,独独跟阿桑克的合作你从未有过怨言的原因了。”
他猛地一顿,做出恍然大悟状,声音陡然拔高,:“合着!根源在这儿!人家应少主脸蛋儿生得俊俏,入了您老人家的法眼!”
“周望,都要做盟主的人了,不要为美色所惑啊。你看那个应和明心机手段哪个比我们差。”
周望直接一个手刀劈到林昶肩膀:“我骂人不看脸只看该不该,人家应和明做事进退有度、大方得体,没让我挑出错处,有什么好骂。”
“别插科打诨,”她再度开口,声音沉静了许多,“说正事。孙家工艺,你记得吗?”
“有点印象,出点手上活计的匠人门户。”
“不止是匠人。”周望纠正道,“孙氏子弟从小便在木、石、金、革之间打滚,手上的功夫极其精湛。”
她语速不快,像是在整理记忆和亲眼所见的细节:“就今日所见那堆被钱家踹碎的破烂里,藏了不少好东西。做工精密的鲁班锁机关盒子,木楔拼得严丝合缝。还有这香炉,你看这铜片敲打出的弧度、这炉盖上的纹孔切割,分毫不去。”
周望的指尖划过铜炉边缘一处细微的接口处,那里光滑得像经过了长久的打磨:“这些东西,放在灰土堡乃至整个北地的地摊上,就是贱价货,十文不值一文。”
“可若换个地方……”这话到了嘴边,林昶忽然顿住了,脑子里猛地闪过方才应和明和阿桑克商贩对香炉所流露出的热切,“阿桑克!”
“对。就在那里。应和明极力推动汉化,他身边那些亲贵子弟开始学诗文书画,开始喝茶赏器,对风雅之物有着近乎疯狂的追捧和模仿。偏偏这种手艺,阿桑克近乎没有。孙家的东西,正是挠在阿桑克新贵心头最痒的地方。”
林昶压低声音:“可现在孙家的好玩意都被钱家、王家用低廉几近掠夺的价格‘买’走,在阿桑克那边卖出百倍千倍的利润,孙家依旧困在温饱线上挣扎!他们自己撑不起一个铺面。”
“孙家就是我们要下力气拉拢的那几根线头里最粗壮的一根!应和明对这只小炉子的兴趣,就是给我们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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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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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线头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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