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覆雪吃完了那一盒糕点，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月寻风和扶光簪花的命运。
清新雅致的茉莉在裴覆雪的鬓边落了家，他抚摸着鬓边尚且还带着露珠的柔软花朵，轻声道:
“如何?”
他那双清凌凌的眼里盈着摇曳的波光，仿若春风掠过十里长街，消融尽了白雪，得来那么朗润的一眼。
不管怎么样，月寻风没法抵抗。
早在许久之前，她就已经被对方的容色迷的神魂颠倒，现下瞧着对方这一副清艳白梅的温和模样，心下更是一颤，最后只诚恳地道了句:
“举世无双。”
裴大公子有着举世无双的容颜和极其冷硬的脾气，所以当初月寻风甫一见到裴覆雪的时候，就觉得对方是个难搞的，高山白雪一般冷冰冰的玉人。而如今，大仇得报，天地之间悠游随心，曾经的白雪也已经尽数融化，变作了软和的春意。
“寻风一如既往会哄人。”
裴覆雪的眼角眉梢带着柔软的笑意，虽然这话语其实并不柔软，隐隐有绵里藏针的意味。
月寻风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把他丢过来上工，然后自己带着扶光跑出去玩的事情。可随即，她又理直气壮地看着裴覆雪:
“没办法，我们本来是打算和你一起逛的，可是玉书这不是找你有事么?”
裴覆雪叹了口气，稍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寻风分明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归根结底，就是裴大少爷想要示弱，而不解风情的月大侠客完美地把所有弱点都搪塞回去，显得异常冷酷无情且坚决。
“嗳，你也是知道我的。”
月寻风的目光不自觉偏移开来，语气都不自觉低了下去:
“你也明白，我确实不经常能反应过来。”
在某些程度上，月寻风让裴覆雪充分地对所有江湖人士都有了刻板印象，比如说一心追求误鲤，除此以外大部分事情都不在乎，显得异常耿直——或者说是不解风月。
有的时候裴覆雪的心思弯弯绕绕，可月寻风不仅什么都没有听懂，甚至要在裴覆雪面前“啊”好几声，以示自己的迷茫。直到裴覆雪忍无可忍地把一切挑破，月寻风这才拉住裴覆雪的手，轻声道: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我自小只知道练刀，于其他方面却是一窍不通，你切莫对我生气，我一定改掉这坏
毛病。”
于是裴覆雪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当然知晓月寻风不是故意的。
对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江湖，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一把洒脱的刀，错非他强求这一段缘分，或许对方此刻依旧是个自由自在的洒脱刀客。
尤其是对方从来有言必践，即使笨拙，但也努力靠向裴覆雪，一步一个脚印，迟缓但坚定。
他怎么能对这么好的一个人生气呢?
裴覆雪这么想。
月寻风是天边风，云上月，普通人想要欣赏，却转瞬即逝。而他，侥幸拥有了对方的垂怜，则更应珍重捧在手心，不叫她被外物侵袭。
“鲜花美人，当真合乎时宜。”月寻风眼见裴覆雪的神色软下去，旋即欺身上前，提议道:
“你公务快处理完了么?下午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
毕竟下午到晚上这一段时间，才是最热闹的。
当今女帝登基之后，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其中解除宵禁也赫然在此列。而宵禁的消失，让百姓们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不过短短几年，夜市就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增长起来。
游人如织，灯火盈盈。
离开京城的前一晚，当裴覆雪站在城墙上望向这一片烟火人间时，他完全无法想象，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他能够抛却仇恨与悲伤，仅仅只是作为裴覆雪，那么温柔地拥抱这个人间。
“这本该就是你应该有的。”
那时候的月寻风站在她身侧，暖黄的灯光在她眼底氤氲出一片红尘的海。裴覆雪看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抛却所有的礼数，只是吻上去，只是一个拥抱。
“……我还是要多谢你。”
若非你横冲直撞，撞破一切阴霾，若非你拔刀斩破一切荆棘，我也无法挣脱那一场漫长的雪，从而重新来到这个人世间。
“多谢谢你自己吧。”
月寻风笑着看他，一双眼带着山川湖海，有着自由而轻快的凛冽气息。她伸出手，对着裴覆雪说了句:
“要来个拥抱吗?”
裴覆雪于是从容微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轻快柔和的笑意。
他轻轻道了句:
“当然。”
于是他们拥抱，在逐渐新生的一切里，在将要开启的盛世里。
“在想什么呢?”
月寻风的手在裴覆雪眼前晃了晃，
“回神了没?糟糕，不会是处理公文处理傻了吧?”
她这么碎碎念叨着，裴覆雪有些无奈地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腕，这下子是真的叹气出声道:
“没有，只是在想这份公文的事……”
“什么事?”
月寻风招呼扶光过来把花朵再清洗一遍，准备把剩下的花交给侍女做成鲜花饼。没成想裴覆雪忽然说起这么一句，令她有些好奇地询问。
裴覆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月寻风，而是等侍女退了出去之后，才慢慢道:
“陛下准备微服私访下江南了。”
月寻风:……?
“玉书要过来?什么时候?难怪你处理事务处理了这么久，微服私访很麻烦?”
她这么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语吐了出来，裴覆雪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相反，他慢慢解释道:
“估摸着五日之后就到这儿了，陛下只是知会我们一声，并不要求我们有任何改变她想法的行为。”
月寻风点了点头，转念道:
“那敢情好，花朝节才刚开始不久呢，玉书要过来，正好也能一起游玩一番。”
“不过，怎么好端端的，玉书忽然下江南了呢?”
裴覆雪替扶光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想了想，才抛出自己的一个猜想:
“你还记得前段日子那个名动江南的才女王拂沉吗?”
月寻风努力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一个人影来。
“是那个在竹歌诗会上一个人压过了所有人的那位?我先前还听别人提到过她呢，说是她文学典籍，治国理论样样精通。”
“但不知为何……没有入仕。”
裴覆雪于是微微笑了起来，一边手上很稳地替扶光把辫子扎好，一边温柔笑道:
“陛下也正是为此而来的，她想来试试这位才女的底细，看看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
月寻风了然地点了点头，搓了搓扶光的小脸蛋，一转念，突然出声:
“等等，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裴覆雪哑然失笑，温声道:
“下午一定有空，我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了，稍后封了让他们送去便可，指不定半道就能遇上陛下他们了。”
月寻风“嗯”了声，思绪随着窗外游走不定的云，忽然想知道——
如今的燕玉书，该是什么模样呢?
“陛下，约摸再过五日就能抵达江南了。”
一个身着紫白衣裳的少女掀开马车帘子，行了个礼，温声说道。
这位少女正是长大后的百结，褪去了脸颊稚嫩婴儿肥的她，显出几分清灵秀美。她上前轻轻为位置上的人揉着额头，小声道:
“您要不还是再眯一会儿吧?昨夜看折子看到那么晚，左右路上也没有什么大事……您的身体可是最为重要的呀。”
燕玉书闭着眼睛，没有说什么，半晌才轻声道:
“不把事情做完我心里难受，总觉得会导致什么不好的结果。”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向来不自称朕，就如同最初一般，亲昵自然，好让她有那么几瞬间察觉，感知到自己还不是孤家寡人的事实。
高处清寒，帝王的路，向来没有一条好走的。
百结“诺”了声，转而道:
“您到江南，可是要先去见一见三公子和寻风小姐?还是先去瞧瞧那王拂沉到底有几分本事?”
燕玉书斟酌了会，而后道:
“还是先去会一会那王拂沉罢……去见友人，总不能带着满身疲惫和琐事。我们速战速决，考校完她的本事，就去找寻风他们。”
百结继续为燕玉书揉着额头，一边轻轻“嗳”了声，像是想到什么，她提了一嘴花朝节的事儿:
“听闻江南地区正在大肆庆祝花朝节呢，陛下到时候不若也去看看。闷在皇宫里许久，也该多出去走走。”
燕玉书没说什么，只是思绪忽然飘飞到了很远很远——花朝节啊，其实京城也是有的，只不过在她过去的无数年岁里，她总是失去，总是忙碌，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着，生怕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跌入无尽深渊。
“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燕玉书在心底默默道。
春风似乎也听到了燕玉书轻盈的心声，不请自来地掀开马车帘子，为年轻的女帝送来了满怀花香。
在春日，一切都鲜艳明亮，似乎要消融尽过去的千层雪，万山风霜。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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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番外3:漫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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