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子夏的目光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与困惑,紧紧锁在容子谦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林声也屏息凝神,他能感觉到这位判官大人追问的“容姑娘”必然与容子谦关系匪浅,且牵扯极大。
容子谦的心绪在电光石火间飞速流转。子夏追捕子载是地府公务,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官方力量已经盯上了那个危险的敌人。但关于姜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姜沄见到子夏时那刻骨的憎恶,想起她提及过往时那冰封下的裂痕。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有何恩怨,但他绝对信任姜沄。她不愿见、甚至憎恶的人,他绝不会向其透露她的任何信息。
“判官大人。”容子谦深吸一口气,迎上子夏的目光,语气尽可能保持平静与尊重,“昨夜之事,我等确实在场。那名为元乘的鬼王突然现身,欲强行夺取画灵核心,我等不敌,幸得…一位前辈及时出手相助,方才击退元乘,保得性命。穆少渊同学也是在那时被鬼王之气所伤。”
他巧妙地将姜沄称为“一位前辈”,既说明了情况,又模糊了其具体身份。
“至于您询问的那位…‘容姑娘’,”容子谦顿了顿,眼神坦然却带着一丝不容再探的坚决,“晚辈并不清楚其近况,亦不知其与判官大人有何渊源。上次泳池一见,或许是前辈她…另有要事,或是对地府阴神有所忌惮,方才匆匆离去。”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回答了问题,又婉转地拒绝了透露更多,甚至将姜沄上次的离去归结为“对地府阴神的忌惮”,而非针对子夏个人,稍稍缓和了直接否认带来的尴尬。穆少渊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从容子谦的语气和神态中,他能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也更能理解容子谦此刻的谨慎。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上并无法力波动但眼神清正的穆少渊,心中暗忖这几位年轻人似乎总被卷入不寻常的事件中。
子夏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容子谦话语中的维护与疏离。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与更深的不解。他能感觉到容子谦没有完全说实话,尤其是关于“容明华”的部分。但容子谦语气诚恳,态度不卑不亢,他身为地府判官,也不好对一位刚刚经历恶战同伴受伤的阳世修士强行逼问——尤其这位修士还可能与他心心念念的“容姑娘”关系密切。
他沉默了片刻,温润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既如此,是本官冒昧了。”子夏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那份失落难以完全掩饰,“多谢容道友告知元乘之事。确认此獠仍在活跃且气焰如此嚣张,至关重要。”
他神色一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元乘作恶多端,触犯阴律,缉拿他是地府份内之责,不容推卸。此事已非寻常阳间纠纷,其凶险远超想象。两位道友已尽力而为,接下来,便交由地府处理。还请两位以自身安危为重,切勿再轻易涉险追踪。若再有发现其踪迹,可通过此符告知于我。”他的话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包括一直沉默但显然也参与其中的穆少渊。
说着,他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化作一枚小巧的金色符箓,飘向容子谦。符箓上散发着纯净的阴司正气。
容子谦接过符箓,入手温热:“多谢判官大人提醒,我等明白。”林声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子夏点了点头,“既如此,本官不便久留,还需去追踪元乘留下的气息。告辞。”
他对着三人微微颔首,身形便缓缓变淡,最终连同那层隔音结界一起消失不见。
林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后竟出了一层薄汗。与一位地府判官如此近距离交谈,压力非同小可。他看向容子谦,眼神复杂,低声道:“容道友…?”他似乎想问什么,但关于那位“前辈”的具体记忆依旧模糊,只觉得容子谦似乎隐瞒了许多关键。
穆少渊也轻声开口,“子谦,你没事吧?”
容子谦摇了摇头,将金色符箓小心收好:“林道长,有些事情…或许不知情更为安全。我们只需知道,地府已经介入,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照顾好少渊,应对好明天的问询。”
林声也是聪慧之人,见容子谦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几分。穆少渊虽然心中也有疑问,但他选择相信容子谦,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次日中午,一家安静的茶室包间内。
沈澜桥看着坐在对面的容子谦、林声以及脸色尚有些苍白的穆少渊,他记得两个年轻人,上次在学校艺术楼那个镜魅事件现场就见过。这几个学生,似乎总卷入不寻常的事件里。
“画廊的事情,希望三位能详细说一下。”沈澜桥开门见山,将一份现场照片推到三人面前,“尤其是昨晚的‘意外’。”
林声作为相对年长且具有正一派背景的人,率先开口。他稽首一礼,语气沉稳:“沈队长,实不相瞒,昨夜并非意外。那画廊实乃一处邪祟据点,隐藏着一尊极其凶戾的鬼王,名为元乘。其以邪法炼制画灵,汲取生人精气怨念,增长自身魔力。昨夜我三人察觉有异,前往探查,不料正遇那鬼王欲行不轨,遂爆发冲突。”
他省略了姜沄出手的细节,只说道:“那鬼王实力强悍,我等远非其敌手,穆同学更是被其邪气正面所伤。幸而关键时刻,或许是我等师门传承的法器起了些作用,又或许是那鬼王行事引发了某些…更高层面的注意,”他在这里巧妙地埋下伏笔,“惊走了那鬼王。现场的破坏,多是争斗所致。”
“更高层面的注意?”沈澜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目光扫过三人。
容子谦此时接口,语气肯定:“是的,沈队长。事后我们了解到,地府早已注意到此獠恶行。一位名为子夏的判官特意寻来告知,缉拿此鬼王乃地府份内之事,他们已正式介入追捕。并告诫我等,此事凶险,非我等能处理,让我们不要再插手。”
他直接将地府判官搬了出来,这既解释了为何事情会惊动“更高层面”,也为他们不再深入参与提供了合理解释,同时暗示了事件的严重性已超出普通灵异案件范畴。
穆少渊适时地低咳了几声,“沈队长,那鬼气极为阴毒诡异,若非及时得到救治和地府判官后续的关注,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地府?判官?”沈澜桥的眉头紧紧皱起。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多半会以为是胡言乱语。但说话的是正一派的弟子和同为修道之人的容子谦的证实,加上现场那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破坏痕尤其是那些被“净化”得异常干净的画作,以及穆少渊身上那股虽被处理过但仍残留一丝阴冷气息的伤势,都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子夏判官…可有凭证?”
容子谦与林声对视一眼,容子谦摇了摇头:“判官来去无踪,并未留下阳间凭证。但他法力高深,气息纯正,绝非邪祟伪装。林道长亦可感知其地府阴神特有的正统气息。”
林声点头证实:“确实如此。那股阴司正气,做不得假。”
沈澜桥盯着三人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他们话语的真伪。最终,他身体微微后靠,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感谢三位提供的信息。此事我会记录在案,并与相关部门沟通。至于地府方面…”他顿了顿,“既然他们已接手,我们自然会关注进展,但暂时不会采取大规模行动。也请三位务必听从劝告,不要再贸然卷入此类危险事件。穆同学好好休养。”他的目光在容子谦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带着一丝探究。
“我们明白,多谢沈队长关心。”容子谦、林声和穆少渊齐声道。
问询结束,沈澜桥带着满腹的疑云和一份注定无法写入普通报告的笔录离开。茶室内,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容子谦回到家中,心绪却并未完全平静。他径直去了供奉神牌的房间,姜沄正倚在贵妃榻上。
“回来了?”姜沄没有回头,声音清淡。
“嗯。”容子谦走到她身边,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姌姌,今天那位名为子夏的判官来寻我。”
他感觉到姜沄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容子谦继续道:“他追问昨夜之事,也…问起了你。”他仔细观察着姜沄的反应。
姜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子夏…”她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是子载一母所出的亲弟弟。生前,同为商国皇子。”
容子谦心头一震。
姜沄的目光望向窗外,“我憎恶他,并非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他那张脸,与他舅舅,商国大将姬如松,长得几乎有七八分相似。”
姬如松!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入容子谦的脑海,即便记忆尚未完全复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刻骨恨意与惨烈痛楚已瞬间席卷他的心神,那是率军攻破齐国国都的先锋,是手上沾满了齐人鲜血、直接造成他和太子战死沙场的元凶。
姜沄的声音冷淡,“姬如松是攻齐主帅,也是…杀害你和王兄的直接凶手。看见子夏,就如同看见姬如松站在我面前。”
容子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哑声问:“那他为何称你为‘容明华’?”
姜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我死后,一心只想复仇。覆灭商国,凭我一己之力难如登天。我需要从内部瓦解他们。子载暴虐,刚愎自用,而子夏当时虽年轻,却已显仁厚之名,在朝中颇有声望。”
“于是,我化名‘容明华’,以游学士子的身份接近子夏,自荐为其幕僚谋士。”她顿了顿,“我告诉他,子载暴虐无道,若其登基,必是天下苍生之祸。我愿倾尽所能,辅佐他这位贤德之子,助他登上储君之位,乃至成为未来的明主贤君,救万民于水火。”
“他信了?”容子谦问。
“他信了。”姜沄淡淡道,“子夏那时,确实心怀仁念,忧国忧民。我的计策屡屡奏效,助他赢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也成功让子载对他这个弟弟愈发忌惮恨怒。商国内部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离心离德,其中不乏我的‘功劳’。”
“除了子载暴虐是真的,其他都是我的借口。”她坦然承认,眼中没有丝毫愧意,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我从未想过真心辅佐他,我只是需要一把刀。而子夏,恰好是一颗合适的棋子。”
“所以,他至今仍在寻找‘容明华’,那个曾许诺辅佐他成就大业,却又莫名消失的谋士。”容子谦终于明白了子夏那急切与失望从何而来。对他而言,“容明华”或许是乱世中曾点亮他理想的一束光,是一个未尽的承诺和谜团。更或许,“容明华”在他心里远不止谋士这么简单。
真相如此残酷,却又如此合乎情理。
可是那不重要了,子夏内心的想法与他们无关。容子谦沉默良久,轻轻握住了姜沄微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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