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章
姚音华这次坚持要自己去母婴店采购，当然，戴了鸭舌帽和墨镜。
华成岚和田牧飞在后面拎包。
纸尿裤买了两大包，玩具一个大箱，奶粉和衣服各有一大袋子。
华成岚看着玩具的大箱子，实在不理解，刚满月的孩子会玩什么。
三人开车到了福利院，华成岚第一次见到了李子。
这所福利院有两栋楼，前面一栋二层小楼，后面一栋六层楼。
李子和照顾他的工作人员住在二层楼的一楼，与其他大孩子分开。
李子是这座福利院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少有的没有残疾的男婴。
“他胖了。”姚音华把李子抱起来，颠了颠，“小孩子见风长。”
李子睁着眼，看着姚音华，又看看华成岚。
华成岚拿手指戳他脸，李子不哭不闹，大眼睛看着他。
“这么乖，不会是傻子吧。”
“啧。”姚音华瞪他。
福利院的人说：“到医院做过检查，医生推测是早产儿。现在大概有两个月吧，才7斤，出生的时候，可能也就4斤。医生测他的各种反应，都合格。”
“你抱抱？”姚音华抱着李子往华成岚身边凑。
华成岚连连后退，低声说：“我不敢。”
姚音华笑他。
华成岚问福利院的人，“他爸妈没露过面？”
“没有。想领养的人倒是来过两波，还没到公告的60天，我们没让见，给他们做了登记。”
姚音华问道：“这么多人想领养？”
福利院的人表情意味深长，“这么丁点的孩子，没有残疾，是最适合领养的。”
姚音华点点头，明白了。这么小，从小养到大，和自己亲生的没区别。
李子不会说话，但姚音华一直嘀嘀咕咕和他说话，“李子，奶粉好不好吃？你长肉了呀。新玩具你喜不喜欢？”
华成岚留他在房间里和李子玩一会儿，他和福利院的人到院子里聊了会儿天。
华成岚透过窗户，看到姚音华趴在李子的小床边，陪他一起玩新买来的挂在床上的玩具。玩具上挂了很多小动物，色彩鲜艳。打开开关，小动物自动旋转。李子的眼睛追着看，小腿欢快地蹬啊蹬。
一个生命带来的鲜活快乐，映在姚音华的脸上。
两人从横店直飞郑州，姚音华进组他期待已久的《牡丹亭》。
《牡丹亭》的实景建设，在去年秋天动工，今年3月底完工。
同时，导演和编剧筛选演员、培训演员，姚音华参加的演员培训已经是培训末期。
此时，万事俱备。
昆曲拍摄和电影不同，中间不能停，一出戏必须一镜到底。错不得一个调子一句词。
《牡丹亭》原版共55出戏，这次编剧改成27出。最大程度保留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爱情戏。这已经是电影拍摄的极限了。
《牡丹亭》普通话版，与昆曲版本内容对应，场景相同。
因一镜到底，这次拍摄增加了电影拍摄的古老流程——彩排，而且是大量彩排。
华成岚是第二天下午四点的飞机，返程北京。他往登机口走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沈老爷子。
他站住了，接通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华成岚又回到了影视城。场记出来接他，两人一起进了一间办公室。
五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出来，面色不虞。此人正是范斯易的助理。
这天夜里10:05，一辆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前。
陆续下来四个人。华成岚扶着沈老爷子走在前面。
另外两人陆续下梯，电梯门关了，沈老爷子说：“我一个老头子是不怕惹人的，但人家也不在乎我。制片人还年轻，以后还在这个圈子里混。你不一样，惹谁也不怕。”他拍拍华成岚的肩膀，“你多理解。”
“老爷子您客气了。他要换掉我的艺人，我出面是应该的。”
沈老爷子叹口气，“现在想做点艺术，实在是难。只要有钱，谁都能来指手画脚。已经开机了，还想换男主角？这不是疯了吗？！”
“您消消气，他不能再来了。”
华成岚把沈老爷子送回房间，见房门关了，他靠在墙上。
范斯易让助理来，说可以追加5000万的投资，把姚音华换掉，换成之前接受剧组培训的预备男主之一。
沈老爷子为了不让制片人惹了范斯易，叫回了华成岚。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个月姚音华刚刚进组《锦衣卫》，徐海洋便给他打来电话。
徐海洋的背后是李知轻，那次范斯易没有做得这么大胆。他派人来和导演套关系，想试试换掉姚音华。
导演回绝了这个人，和徐海洋说了这件事。
华成岚走向步梯间，推开门，下了半层楼，站在窗边，拨了范斯易的电话。
打了两遍，范斯易接了，“小华总。”
“范总，你的人回去了，你的事没成。”
范斯易笑了两声，“这种小事，怎么还惊动小华总了？”
“范斯易你好像忘了，我是做传媒的。我要是做几个号，专门爆料你那些破事，你觉得，你还能在中国赚钱吗？你是想去了美国，再也不回来了是吧？你的孩子，还回来吗？”华成岚知道，范斯易的大老婆和孩子在美国，小老婆和孩子都在中国。
范斯易那边没动静。
华成岚接着说：“个人丑闻比国际经济官司，流量大多了。”
“哼。”范斯易生气了。
华成岚又说：“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你都得输。”
“你放屁！”说完，范斯易挂断了电话。
华成岚关了手机，往上爬了三层楼。
他站在一个房间前，拨了电话。电话接通，对方说：“你在家还是在公司？”
他慢慢笑起来，“我在你门外。”
“嗯？”
华成岚听到手机里有急速的脚步声，然后，眼前的房门打开，姚音华举着手机，站在他面前。
关了门，华成岚把姚音华抱起来。
姚音华腿环着他的腰，手臂环着他的脖子，“怎么又回来了？”
华成岚把脸埋在他胸前，用力闻他的味道，“影视城扩建那边有点急事，我就回来了。后来沈老爷子拉着我去喝酒，刚喝完。”
姚音华已经闻到了。
两人倒在床上，华成岚用力抱着他，“你好香。”
姚音华笑起来，“你去洗澡，洗完就香了。”
“你本来就香，和洗澡没关系。”
“华总今晚的下酒菜是蜂蜜？桂花糖？还是蜜三刀？”
华成岚压到姚音华身上，咬他的耳朵，“是你。”
姚音华咯咯咯地笑。
华成岚在第二天上午，飞回北京。
姚音华每天早出晚归进行彩排。27场戏，他有22场，女主有25场。
每天上午，素颜便服彩排，下午，带妆全套戏服彩排。
沈老爷子住在剧组，每天下午来看他们的第一场带妆彩排。他给华成岚发消息，说这个杜丽娘有些压不住柳梦梅。
华成岚看着两人带妆彩排的视频，无限自豪。
《牡丹亭》女主杜丽娘是绝对主角。整个故事，由她开始，由她牵动，环环相扣，跌宕起伏。
所以在挑选演员的时候，导演特意选了比姚音华大四岁的女主角，就是要压住柳梦梅。
这晚，两人通电话的时候，华成岚说：“真正开拍的时候，你收着点演，你给女主压力太大了。”
“哦。”姚音华挠挠头，“她唱得很好啊，今天沈老爷子还夸她了。”
“你身上带戏，水袖里都是戏。她比你还差点。”姚音华当初竞争男主时的表演，每场带妆彩排的视频，华成岚都看过。沈老爷子点评姚音华的表演，稍微提一句，华成岚就知全貌。
姚音华问：“李子还在福利院吗？”
“在。他的爸妈一直没有出现。”
公告一个月了。公告的时间越长，他爸妈出现的机会越是渺茫。
姚音华进组一个月后，《牡丹亭》正式开机，计划拍摄期3个月。
这个电影没找明星来拍，一是昆曲属于跨界，大多数艺人唱不了。二就是这个漫长的拍摄周期，拍一部低片酬的昆曲电影，实在是得不偿失。明星以“天”为单位计算自己的收入，四个月是个大周期了。
华成岚觉得，导演定姚音华为男主，也是看上了姚音华的热度。谁都希望片子上映，能有热度。
两人通电话时，姚音华经常提起李子。他的心思，很明显了。
6月底，华成岚要再飞洛杉矶。
出发前三天，他回了趟华家大宅。
华成岚从游京文化过来，回来之前，特地把在清源集团办公的小叔约回家。
两人前后脚到家，柳月准备了冷饮和水果，给他们解渴。
华成岚把李子自己的照片、姚音华抱着李子的照片给小婶柳月看，他打开一瓶冰水，喝了半瓶。
“这小孩这么乖，让音华抱呢。”柳月微微笑着，“剧组找得小演员？”
华立为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音华喜欢孩子？”
“嗯，他喜欢孩子。他捡得孩子，男孩，在酒店门口，有人故意扔得。”
华立为夫妻都收了笑容，柳月说：“这么狠心呢。”
“这事一个多月了。弃婴被人捡到，公安部门会登报纸通知60天，如果60天后，孩子的爸妈不来认领，孩子便留在福利院，等待人领养。”华成岚看着小叔，“音华打电话，每天都问这孩子。他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李子，桃李的李。”
照片中姚音华抱着李子笑得温暖，华立为说：“他想领养这孩子？”
柳月也看这照片，又看华成岚，“你觉得不合适？”
华成岚笑得无奈，“他这么喜欢，我肯定也喜欢，能领我肯定领回来。国家要求，领养人单身的话，年龄必须在三十周岁以上。再者，领养人以家庭为首选。”
他们哪儿哪儿都不合适。
华立为夫妇恍然，柳月听懂了什么，她等着华成岚接着说。
华成岚说：“李子登报半个月时，已有两组家庭去过福利院，表示要领养这个孩子。因还未过60天公告，福利院没让他们见，只给他们做了登记。李子现在才两个多月，身体健康。除了瘦小点，没有毛病。”
“养大了，和自己亲生的没区别。”柳月接着华成岚的话说。
华立为也懂了华成岚的意思，看着照片陷入思考。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华立为和柳月结婚多年，没有生育。这是一个两人刻意回避的话题。
华成岚知道，这是人为结果。
但华立为不敢对柳月摊牌。
柳月冰雪聪明，她不问不说，两人一直这么过着。
如今，华成岚把“孩子”提到台面上讨论，他们两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华成岚对这件事已经考虑多时，姚音华喜欢李子，但他们条件不行。那次福利院的人说，有夫妻去看孩子，提醒了他。
但他也不能为小叔做决定。
“7月10日公告满两个月。”对李子的事情，华成岚只说到这里，便不说了。
华成岚走之前，柳月说：“你把李子照片发我，我看着挺可爱的。”
“音华捡到那晚，他自己带了一晚上。说李子一晚上不哭不闹，喂奶都是他给弄醒了。”说着说着，华成岚眼圈有些发热，他眨了眨眼，“音华说‘从小离娘，到大话长。’这种孩子都会很乖。”他也是很小便没有了妈妈。
柳月垂了目光，又立刻抬起来，“我老家也有这句俗话。这种孩子，好带。万物有灵，更何况是人呢。都很知自己的命。”
华立为送华成岚到车旁，一直没说话。
华成岚说：“如果去看看的话，你带着音华，福利院的人认识他，到时好办事。他也想见李子。”
华立为拍拍华成岚的肩膀。
华成岚打开车门，又转回身，“小叔，小婶陪你这么多年，她理解你，也理解家里的情况。你坦白说，她能原谅的。”
“我们家里的事，你和音华说了？”
“说了。”华成岚微微笑起来，“他说，又如何。可凶呢，什么都不怕。”
华立为也笑起来，为华成岚高兴。
看着华成岚的车走了，华立为转过身，面对自己的问题。
大哥根本没给爸爸联姻的机会便结婚生子，甚至没给爸爸恨他的机会，34岁便离开了人世。
他在28岁时，已经表现出了精神问题。
他30岁那年，大哥早已离世。也是在那一年，他提议建立清源独资公司，至此奠定了他在整个商界的地位。
柳月当然不是爸爸满意的儿媳。
但三重原因加持，让爸爸同意了。那年他30岁，娶了28岁的柳月。
柳月在婚前告诉他，她硕士毕业后直接面试富豪俱乐部前台。她没有隐瞒她对婚姻的明确期望。
但他隐瞒了，那时候他已经发过病，只是藏得好，她不知道。
妈妈在怀他的时候多次发病，能生下他，已属万幸。他不到一岁，妈妈发病自杀，结束了痛苦的一生。
他不想生育，也不该生育。在结婚前一个月，他已经做了结扎。
他爱柳月，不想再生一个累赘给她。
两人结婚15年，柳月从未有孕。他没见过柳月去医院检查，但他知道，柳月肯定去过。
没告诉他，没让他去检查，说明她猜到了什么。
华立为到客厅，柳月不在。他上到二楼，转到他们的卧室。
他推开房门，柳月在看手机，抬头看他时，带着微微的笑容。
四十岁以前她喜欢买大牌买奢侈品，这两年，对这些越来越没兴趣。在家里，穿得很简单，不施粉黛，看着像个学生。
“上次在医院，音华那个样子，我以为他会休息很久。”柳月给华立为看姚音华抱着李子的照片，“现在状态真好。”
“咱家这小子，日夜守着。连爸都知道了。出院后，天天往人家跑，都成上门女婿了。也是让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成岚现在的状态也很好，比以前快乐。上回咱们吃得那个元宵，就是他专门送回来的。我小时候就吃这种元宵，他还给我科普，这个元宵是怎么做得。我猜，是在音华家吃得。”柳月说笑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照片。
华立为看着柳月。
柳月抬起头，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华总，在她面前难开口。
华立为比他爸爸能说，比华成岚善辩。在公司、在名利场，闪闪发光的华总在她面前，有话不敢说。
柳月不忍心让他这么难，她先开口：“我们结婚三年时，我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我各方面都正常，有生育能力。医生建议，让你也去做个检查。”她垂下头，目光落在照片上的婴孩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天我回来，第一次见到你发病。”
华立为握住柳月的手，用力握着。
“那次你折腾了两个月才好。在那两个月里，我明白了。”
华立为垂着头，看着两人的手，他一点也不敢松开。柳月读得工科硕士，聪慧通透。
“到如今，你还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吗？”柳月要抽回自己的手，华立为靠近，抱住了柳月，“是，是我不想生孩子。我不想给你再生个累赘。”他语速很快，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失去勇气。
柳月闭上了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
华立为抱紧她，“我怕你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柳月卸了力气，头枕在华立为肩上，“你和成岚说过？”
“没有。”
“他早就猜到了。”
华成岚似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却是为两人解释了所有。
华立为想到了那个孩子，“我怕我发病的时候，伤害了那孩子。”
柳月推开华立为，抹掉了眼泪，“你现在什么情况下代表要发病，我已经能判断了。”抹掉得眼泪，再次涌上来，她又抹掉，“只要我发觉你不对劲，我马上把他送到成岚和音华那里。我一定能保护好他。”
华立为拿自己的领带给她擦眼泪，“你别这样。”柳月认真的态度，让他感到害怕。
“成岚已经为我们想得很周到了，李子才两个多月。我想养他，我想有个孩子。”柳月泪如雨下，嘴角似在抽搐。
华立为心如刀绞，是他把柳月逼成了这样。“好，好！我们去看看，只要你喜欢，我们就领回来。爸爸那里我去说。”
柳月的泪如断了线在珠子，止不住地落。每一颗，都是她这么多年的委屈。
当晚，华立为和华成岚通了一个长长的电话。
小叔在说事，说事实。他却感受到小叔沉沉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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