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童尸几乎已经融化，张起灵用刀挑起吴邪腿上只剩一张皮的童尸丢入水中，还未恢复平静的水面咕噜冒出一个巨大的气泡，所有人瞬间紧绷，齐齐盯着水面。
水泡破裂后，出现两个漩涡，水开始退了下去。
吴邪硬撑着爬到岸边，看到泉中的水已经降到了泉底，又翻身躺下，歪头看着岸里的人。
张家的队伍少了几人，扶光靠在张扶意怀里没有睁眼，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到呼吸起伏。
正在清点东西的王胖子抽空瞄了眼表情空洞的吴邪，打断道：“做事情这种东西，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赶紧喘两口气，接着出发。”
吴邪又去看早就做好准备的张起灵和黑瞎子，深吸一口气，坐起来。
起身时，忽然之前没有感觉的肺，一下开始剧烈的痉挛，吴邪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扶光虚弱睁眼去看咳嗽的吴邪，被张扶意握住了手。
“阿扶姐，不用担心，我们还有药。”
说完，一个张家人从包里拿出药剂和针管，走向吴邪。
王胖子边给吴邪狂拍背顺气，边看向张起灵，张起灵点头后，他配合着拉过吴邪的手，撸起衣袖。
药水打进身体，张家人按了一下吴邪的小腹，吴邪身子往前一弓，更猛烈的咳了几声，直到再也咳不出黑色像棉絮一样的东西后，才止住了咳嗽。
吴邪气若游丝的瘫坐着，每次呼吸，肺部都在猛烈的剧痛。
缓了缓，吴邪用手碰了一下那些棉絮。
“什么玩意？老子的舍利么？”
“这是麒麟竭。”边上的张起灵道：“你多年以前吸到你肺里的。”
吴邪看着张起灵，心中一顿，再看黑瞎子和王胖子，脑中的谜团，在这一刻忽然清明了。
他们要进雷城，不止是为了扶光，还有他。
再看张起灵，小哥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在雨村时，他也曾这样注视过那些即将离世的老人。
“小哥，我马上就要死了吗？”吴邪问着，眼神落在了扶光身上。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最起码能够陪着扶光，确定她得救。
王胖子抹了一把脸，拉着吴邪就想把他拖起来。
“走！天真！得有个善终。”
吴邪摆手，一下抓住王胖子的手，“等一下胖子，我得在这儿留话。”
“为什么？”
“你相信我，我得在这儿留话。”吴邪道：“你们也得在这儿留话，咱们得把所有的心里话在这里说了。我走不了，你们还得继续带扶光往下走。”
王胖子大叫：“没时间了。小哥他看到过——”
张起灵眼睛一抬，扶光忽然厉声道：“够了。”
扶光撑着张扶意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才站起来，挡开张扶意想要继续搀扶的手，步履不稳地走到吴邪身前。
扶光第一次对吴邪面露怒色，吴邪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还有点隐秘的满足。
扶光终于对自己生气了。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吴邪在暗自欣喜时，可把旁边的王胖子急出汗来。
扶光居高临下的看吴邪，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气到发青，就连她弯腰朝吴邪伸手时，王胖子都以为她要扇吴邪巴掌了。
还好还好，最后不是。
扶光的手抚在吴邪的右脸颊上，拇指擦掉眼尾因咳嗽产生的生理眼泪，眼中的暴戾不加掩饰，气极反笑道：“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说你不下去了，说你不想活了。”
吴邪张口就要说话，她却收了手敛去笑，直起腰，幽冷的睥睨他，眼中是无尽的凉薄。
“吴邪，你自己的命在墨脱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用掉了，你现在的命是我换回来的，它是我的，你并不能决定它是否结束。”
“换？”吴邪呆滞了一秒，连忙拉住扶光的手，惊恐追问：“扶光，你说你换了我的命？”
其他人也很惊讶，纷纷等着扶光说下去。
扶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朝张扶意道：“把我的手机拿来。”
张扶意在扶光的背包中找到用防水袋密封的手机。
“原本是不准备给你看的，现在看来，不给你看是不行了。”
扶光开机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手机递给吴邪。
“看了这个，如果你还是想死，就当我做的一切算我活该。”
吴邪接过手机，是一个漆黑的视频界面，视频的录制时间是2013年12月。
吴邪心中一跳，随即去看扶光。
扶光早就撑不住，坐了下来，盯着地面。
吴邪只好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屏幕，心跳加速。
这个时间太敏感了，吴邪怀揣不安点开视频，隔着屏幕，和三年前的扶光对上视线。
那个熟悉的令他心安的人坐在屏幕前，背景是他住了几个月的地方。
墨脱的喇嘛庙。
扶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在众人之间流转。
“如果你有一天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你可以听下去。”
“你和终极做了一个交易。”
所有人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扶光，身为焦点的扶光没有什么表情。
视频没给人过多的反应和思考时间，继续着。
“这一次，你救不了吴邪，所以，你用自身学到的所有和记忆作为筹码，向终极交换了吴邪的命。”
听完这句，吴邪险些拿不稳手机，大脑即刻宕机。
冷静，吴邪告诫自己，他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他才能听到后续的事。
王胖子担心的扶住吴邪，生怕他再次倒下。
张起灵眼中错愕一闪而过，黑瞎子也抿着嘴凝神听着。
“我无法预知交易何时开始，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交易的过程会很痛苦。但你需要知道，在记忆彻底消磨完之前，找到小哥，让他送你入张家古楼，只有他可以结束我们的痛苦和命运。必要时刻，可以寻求外援，确保记忆消散前，你彻底死亡。”
人很难改变环境，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环境改变，张家巨大的行为习惯在潜意识里影响着扶光。
死后归楼，有安身之地。
视频中的扶光停顿了一下，往后望了一眼，随着身体的扭动，吴邪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她回过头来，这一刻，视频中的扶光仿佛透过屏幕，真正地对上吴邪的视线，和他对话。
“吴邪，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个录屏，记住，我的选择只是在遵从命运的安排。”
视频中的扶光很浅的笑了一下，“命运，定数和变数，不能改变的过去和无法掌控的未来。”
“在我这里，命运就只能是命，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能改变的过去。不管是它定下的，还是我自己想要的，我的结局注定是走向死亡，不过是时间提前了一点。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命运注定了你不会死，而我，只是你活下来的众多媒介之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救你。没有这次交易，在下一次天授来临前，我也会选择让小哥送我入楼，只是多了一个过程。”
一分多钟的视频，每一个字都犹如一颗颗子弹，射进吴邪的眉心。
播放完，扶光无情的抽回手机：“听完后，有没有很愧疚，有的话，我们现在就下去。如果没有，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吴邪已经完全呆住，愣愣看着扶光。
扶光说过，在终极里，能知道所有人和事物一生的走向，也可以改变他们的走向，只是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她在青铜门里看到了他必死的命运，所以用自己为代价，救了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吴邪就控制不住浑身发抖。
他早该知道的，人迹罕至的雪山腹地，在大动脉和气管被割断的情况下掉落悬崖后，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活下来。
是扶光救了他。
人难过到极致时，心脏会产生剧烈疼痛，这种痛，远比刚才的还要致命。
短时间内，吴邪的喉咙是不能发声的，他只能看着扶光。
十几秒后，吴邪张了张嘴，想说，却没发出声，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扶光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最后只能哑着声音道：“值得吗？”
瞧着他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的脸上满是自责和懊悔，扶光没什么感觉，却仍问自己后悔吗？
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最后还要告诉他这些来徒加他的负担。
“不知道。”扶光不再咄咄逼人，平复下来，“既然当初的自己选择了这么做，我只需要接受结果就好。”
扶光并不在意自己的记忆是否完整，记忆的缺失，对她的伤害性不大，但每次醒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那种空茫，同样令人窒息。
吴邪身体前倾了一下，生生止住想要拥抱扶光的冲动。
他没有拥抱她的权力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
可吴邪还是颤颤巍巍地想去拉扶光的手，他想碰碰她，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退缩了，最后只问出一句：“你的记忆……”
“小哥和黑瞎子遇害。”
扶光身体前倾，虚虚抱住痛苦不已的吴邪，吴邪立刻用力回抱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消失。
带着温度的喘息和眼泪覆盖在扶光的整个左肩，她顺着抖动不停的背脊，在吴邪耳边轻叹一声后，残忍道：“我已经没有下一次醒来的机会了。”
怀中的身体僵住，扶光再次抚上吴邪的后颈，手上用力的同时，她说：“我想活下去，可我更应该去死。”
吴邪的头重重搭在了扶光的肩膀上，她将头埋进吴邪肩颈处几秒钟后抬头，对上从温泉底爬上来的张扶摇等人。
“下去吧。”
缺少的人补上了几个，其他人收拾东西，清点完毕，扶光再次问张起灵。
“小哥，你真的不帮我吗？”
王胖子不想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最后心生怨怼，但也没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张起灵那么做的原因，可记忆缺失的扶光并不知道。
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扶光的极限，眩晕感十分强烈，头越发沉重。
等不到回答，扶光这次连笑都做不出来了，只是看张起灵的眼睛。
“张扶意，等吴邪醒来，把我的手机给他，里面有一段录音，让他听。”
扶光不再看张起灵，把手机递给张扶意，嘱咐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下一次雷声结束前，杀了我。”
所有力气耗尽，扶光彻底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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