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尽，三丈见宽的新坑中，有一俯首抱头的道童。
来人身型纤瘦，似刚到抽条长高的年纪。
他闻声艰难地抬起头，见若璃一剑直指自己命门，着急解释道：“道友好说好说！在下青戈。”
见少年不带敌意，若璃一个挽花负剑而立，试探性地问：“你刚刚在偷听我们谈话？”
青戈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尽琢磨破阵去了，而且在外面根本听不到阵中声音。要知道有人在，我就不进来了。”
若璃警惕地抬眸扫视四周：“你师兄弟呢？都在外面守着？”
“没有没有，我一人来的。”
“你撒谎！你才多大，怎能一人独行？”话音未落，若璃就抢先出招，担心青戈突然出声招来在外面潜伏的同门。
青戈见若璃突然对自己出招，后跃而起，同时甩出两道防御符箓相抵挡。若璃顺势转身，提剑劈去，直接将两道防御符箓斩碎。
见若璃凶狠，青戈连忙说：“我真是一人来的！”
说话间他双手比诀，立刻有黄白色火焰窜出，如同猛兽一般向若璃扑去。
“玄晖烈火？”若璃后跃相避，长剑还鞘挂在腰间。随之他迅速召出折扇，生起几阵狂风，将青戈袭来的玄晖烈火击散剿灭，化作几团小火向四周飞散开。
青戈眼见有一团火要烧上古榕，赶忙甩出符箓护住，他大喊：“不打了不打了！怎么仗着武艺强就出手斗狠？要是这古榕沾上火星，这整片山谷都要成火海了！”
“你当真一个人来的？”
青戈不答话也不去看若璃，而是快步冲到古榕面前。
若璃担心他对柔荑不利，联想到道士常有拿植物系妖物炼丹，便一跃横在青戈前面，厉色道：“说清楚。”
青戈自知打不过眼前人，只好诚实道：“我就是追着这榕树妖才来到这儿的，还好赶上菟丝子凝气成妖。”
若璃心生疑窦，追问道：“你为何要追着这古榕？他不知道你追在后面吗？”
“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一直躲着我嘛。”
若璃收手，不解道：“无事你追着他干嘛？”
诚然，眼前这小子不仅年纪小，道法也浅，他追着洛川无异于白送。
青戈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拍了拍，脸上满是骄傲地说：“正因为我无事才追着他啊。”
见若璃仍是不信，青戈便将册子塞到他手中，示意他自己瞧。
“不追着他，我哪里亲眼得见凝气成妖？”
若璃接过册子，认真翻看起来。这本册子是青戈手写的观妖札记，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妖物的特征、习性乃至修炼道法，上面还批注有他推测可突破的妖术秘技。
最新一页上便写着：菟丝子，寄生，上争天地造化，下夺修道各术，一年生草本却难于成形化妖。
青戈挠了挠头，突然气馁道：“你应该对这些不感兴趣。”
若璃轻笑抬头，对上他无措的视线，问他：“你喜欢观察妖类？”
青戈点点头：“正所谓大道三千,各取其一。我们仙门修的道，妖修的道，魔修的道，鬼修的道，各有不同，但我觉得这妖道最为精妙。”
许是聊到爱好的缘故，青戈先前的紧张感登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骄矜自信，连眼中都闪烁着光。
他指了指洛林，继续说：“你瞧，这树能成妖，草也能成妖，甚至是化了精的刀斧长剑都能成妖。”
“要是从动物来说，若是猛虎灵猴，尚且还能比对出人类的经脉气血，可类推人类的修道之法。但有的动物，如蝴蝶飞蛾一类，哪里有什么经脉可言？但它们却一样可以修炼成妖。”
“明明它们不是相似的种类事物，却都能修妖道，得大成。其中玄妙，难道不比起那些丹药符箓来得有意思多了？”
若璃粲然一笑：“这样的观点，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世间万物确实各不相同，却都能修成妖道，以至于何为妖道，至今也没有定论。”他顿了顿，试探性问，“那你又是怎么看待妖的？”
青戈像是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懵懂地反问：“什么怎么看？”
“曜灵仙姬修的，也是妖道。”若璃的声音低了几分。
“若说妖通过修炼超脱本体，那么我们不也是这样吗？”
青戈蹙眉沉思道：“和那些平民百姓比，我们也是妖啊！”
“因为修炼，我们拥有了灵力，会乘风御剑，可长生不老，能为常人所不能，这不就是和妖做的一样吗？”
“人分好人坏人，妖也分的。我追着这榕树妖一年多，他好几次都能下手杀我，却总是放我一条生路，只是再三劝我别跟着他。我认为他当是好妖。”
“至于曜灵仙姬，我也没听说她做恶，可世人容不得她。”
青戈说到这里，面上一副难于理解的表情。纯真稚子，自是无法理解俗世洪流的起因。
若璃见这少年说话充满稚气，当真孩子心性，便打消了心中的戒备。他笑着说：“你师尊没教你，什么是除魔卫道吗？”
“可是他也说了，众生平等。那么，凭什么是妖就要被诛杀呢？他们比我们人类，修炼起来更为不易，我们却要拿他们精元炼丹，这哪里有什么平等可言？”
“和更何况除魔卫道，就该不分善恶，一并诛之吗？”
若璃一时语塞：“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
青戈点点头。
若璃微挑眉梢，跳过追问他的来历。
回头望了望洛林和柔荑，若璃怅然道：“你找到他们，打算怎么做？”
“守着它成妖啊！天下哪里还有这样好的机会，能让我仔细观察植物是怎么凝气成妖的？”青戈顿了顿，围着若璃转了起来，“不对，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
青戈追在洛林身后一年多，熬到他油尽灯枯才能近身。洛林的易容术了得，眼前这人怎会识破？在结节完好无损的前提下，他为何能守在洛林的身侧？
若璃沉吟道：“我也不知道，洛林直视暂时将柔荑托付给我。”
“他居然还肯告诉你名字？”青戈张大嘴，一脸地不可置信。
若璃扶额，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先重新布置个结界，防止其他人打扰柔荑。”
他总不能说是洛林追着线索，自己找上门的吧？
青戈上下打量着若璃，狐疑道：“你是西畴学宫的？可你为什么戴着将台岭的腰牌？”
若璃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说明身份，忙抱拳行礼道：“在下将台岭欧若璃，现正在西畴学宫听学受教。”
青戈当真童言无忌，他直言道：“你就是那将台岭私生小公子？难怪身法如此了得。”
若璃还没见过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直白地称呼自己，但从交谈中，他也知青戈稚子心性并无恶意，只好浅笑不答。
可是青戈丝毫没觉得自己说错话，他也没察觉若璃的尴尬，自顾自道：“结界我破的，我来重布吧。也不知道这菟丝子，要多久才能成妖。”
闻言，若璃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他无法判断，柔荑成妖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总不能他一直在旁守着吧？
当真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垂眸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他叹出一声：“还是我来吧。”
折扇展开，悬于胸前，若璃双手结印，在空中留下一个巨大的阵法。
灵流还转，他不断地往阵法中心注入灵流。灵力激荡，吹得若璃衣袂翻飞，折扇也因承载过多的灵力，开始在空中颤动起来，最终化为无数飞花绿叶，散在空中，后又消失不见。
青戈登圆双眼，问道：“这是什么术法结界？我怎么没有听闻过？”
若璃见自己两手空空，有些懊恼，淡淡回道：“神武结界。”
青戈摇头，笃定道：“不对，你莫诓我年幼。”
说罢，他从袖子摸出几张符箓，注灵甩向空中。
符箓飘飘落下，幻化成几个纸人，一搭一拐往山谷外走。走出几丈，便开始有暗镖扎透纸人，后越来越密集，直接将那些纸人撕个粉碎。
若璃见状，啧声补充道：“我从西畴学宫学到了点新东西，但这确实是神武结界。”
青戈被那凭空出现的暗镖吸引，他径直朝外走去。暗镖袭来，若璃没料到青戈居然不闪不避，竟放任暗镖打进他的血肉之中。
身中几镖之后，青戈忙后跃，脸上居然满是高兴和兴奋。他抬手将陷入血肉中的暗镖拔出，边打量边笑道：“是叶子！”
若璃当真没见过他这样奇怪的人，掐诀从乾坤袋摸出治伤丹药，递给他说：“你怎么不躲不避？还好这是结界边缘，再往里走，我可说不准能不能救下你。”
青戈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叶子：“你怎么会这种术法？这叶子是妖道才能凝成的。”
见他不接药，若璃又递了递，说：“盼着你以后能给我解答咯。”
若璃心中不由泛起嘀咕：若瑜和苏沂都见过，他们只说有所不同，无昧仙尊也只能猜测，怎么他脱口便敢肯定是修妖道才能凝的。
青戈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恍然大悟道：“对了，九畹遗芳曾猜测，人类在某些特殊情形下，是能使用妖类术法的。”
若璃刚想开口详问，就瞧见腰间玉令闪亮，想必是若瑜担心自己独自行动有所差池，只好改口说：“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青戈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是看它成妖后再离开啊。”
“你就不怕它化妖后，第一个就吸干你的道法吗？”若璃说完，还晃了晃重新拿在手上的札记。
青戈伸手想拿回札记：“我功法不行，武艺也不行，它要是看得上，那我便拼命逃跑。好在我唯一在行的，就是逃命。”
若璃灵活转身避开，反而将札记收入乾坤囊中：“我瞧这本札记，当是你的宝贝。你既然想在一旁看着柔荑，这札记我就带走了。等她顺利成妖，我自然会还你。”
青戈气恼，可打又打不过，他竟直接蹲坐在地，不满地抱怨道：“你好生霸道！”
若璃摊摊手，故作姿态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青戈突然想起什么，也不气了，他起身说：“那你不得和我师门透露我在崤山的踪迹，试道雅集在即，他们定会到崤山的。”
若璃举起左掌：“成交。”
见若璃爽快，青戈也举起左掌相对。
两掌靠近，从若璃掌心流露的灵力幻成六云纹，在掌心转动，青戈掌心则是出现一只八卦图，那是天和紫府的纹饰。六云纹与八卦图相交，没入对方掌心，完成传音嗣音术的连接。
若璃左手顺势比诀，将刚刚散落的头发重新束好。他浅笑道：“嗣音术已成，这结界不会再阻拦你进出。柔荑有事及时传讯于我，我得先告辞了。”
见若璃话音未落已御剑离去，青戈忙朝天喊道：“可千万别告诉我师门！”
若璃头也不回，朝身后摆摆手，彻底消失在空中。
章尾后采：
青戈：我！终！于！出！场！啦！硬要说个人设的话，我应该就是一开口就踩雷，一开口就戳人心窝子的那种人吧。
榆小乔：乖乖不怕，你年纪小，扛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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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稚子心性道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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