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云野想要的情绪全没在风玉脸上出现。
“小乖，吓到你了吗？”风玉一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圆脑袋，重新把他放进怀里。
“不行。”风玉摇头，语气坚定，脸色平常。
哎呀，愚笨的小道人。想不开，想不开。在人类社会不懂变通，怎么活得下去呢？
陆云野失望地摇头，已经可以想象跪在师父金像前哭唧唧的小可怜，被师兄弟们无情地排挤、敌视的日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云野在风玉怀里换了个姿势，卧得更加舒服，看得更加清楚。果然，道观众人的脸色犹如调色盘，真真是精彩。
“风玉，我给你脸叫你声道长，不给你脸你不过是个野道士。”
王员外气急败坏，“来人，给我砸！”
他声音刚落，风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乾坤异位，阴阳倒悬，借神之名，移形换位，急急如律令！”
王员外只觉周遭一空，再看四周，他带来的几十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你你你你……”
风玉不为所动，淡淡看他。
王员外顿时冷汗直流，哑然失声。风玉的黑瞳犹如深渊下的黑石，散发着森冷诡谲的寒意，升起凝重的战栗，仿佛仰望神明一般。
“员外，员外，风玉脾气执拗，您何必急于一时？”
柳让向前安慰，“您的意思，我已知晓，让我劝说他几句，保证让您满意。”
王员外这才回过心神，甩袖道：“给你们三日时间，不然教你道观夷为平地。”
“是是是。”柳让赔着笑，将人送出门。
大院内，只留下风玉与柳让的徒子徒孙。
他们尽是敢怒不敢言之色，柒明轻叹一声，道：“师叔，大家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为何非要固执己见？”
“有违师父的教导。”风玉答道。
“师叔，我且问你，这场法事真的会给我们带来灾祸吗？”
风玉道：“我于占卜问卦、气运详勘之道甚是愚钝，因此并不知晓到底会不会带来灾祸。但是，助纣为虐有违天理，这我是知道的。”
柒明道：“师叔，天下之事何其繁杂，神仙怎能全部照应得到？作恶多端之人善终，良善之人枉死，时有发生。区区一场法事能带来什么影响？再不济，我们做做样子，法器用未开过光的，灵纸用未有朱砂画符的，你在嘴里胡乱念几句错的咒语，不一样过关吗？”
陆云野深表赞同地点点猫头，这个人行事作风颇为灵活，不错不错。
“既然答应他人，又怎能虚伪作假呢。”风玉不解。
柒明涌起深深的无力感：“那现在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王员外家大业大，听闻和郡守私交颇深，拿捏我们小小道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我在，他不能把我们如何。”风玉道。
“我知师叔道法高超，可是他万一联合县衙，随便给道观扣个由头，捉拿我们？难道我们要拒捕造反？万一他趁你不在，拆道观，拷打我们呢？”柒明越说越情绪激动，已然是质问的口气，“师叔你倒是没有危险，我们该怎么办？你有没有顾虑我们的安全？”
这些问题，风玉确实没有想过。他一时被问得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
陆云野感受到紧贴的身躯微微发抖，突然闪过一丝不悦。
一群废物！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群废人全靠风玉养呢。出活风玉来，有事风玉上，名声风玉打出来的，他们跟在后面吃喝不愁。有利可图了，非要风玉违背原则，满足他们的私欲。
“喵喵喵喵喵喵喵……”小道人，跟本君走，绝不让你受这鸟气。
小乖的吵闹叫声唤醒了风玉短暂空白的大脑，他手掌抚摸着小猫的毛发，柔软温暖的触感，犹如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驱散彻骨的寒意。
面对柒明的质问，风玉坦然道：“我确实思考不周，没有考虑到大家的处境。但是，‘除魔卫道正天罡，浩然正气荡诸邪’是我的道心。我们修道之人尊崇道心，是不容置喙的。王员外的要求，我不可能答应。大家的安全，我也会尽快想办法保全。”
道观众人窃窃私语，有人朗声道：“师父，我觉得师叔祖说得对啊。我们修道之人本就该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妖魔鬼怪都不怕，还怕奸佞小人吗？”
“对啊，师叔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
也有人微微摇头：“还是太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大家的想法，我亦知晓。”
柳让回来，眼神掠过众人，最后定在柒明身上，“明儿，你是我最先收的徒弟。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七八岁，衣不蔽体，沿街乞讨。你说，洪灾使得你家破人亡，只剩下哥哥。灾后，地方豪绅抢占你家的土地和救济款，还打死了你哥。你独身一人，无田无地无家人，只能乞讨为生。”
柒明眼眶微红，闭了闭眼睛，不让眼泪流下。
“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难道还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小孩吗？你还要继续退让，甚至助纣为虐？”柳让继续问道。
“师父……我错了。”柒明哽咽道。
“既已知晓错误，便罚你清扫道观一月。”
柳让拍了拍风玉的肩膀，道：“风玉师弟，我刚刚是权宜之策。王员外瞧着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争取这几日想出办法，杜绝他的骚扰。”
“好的，师兄。”风玉道。
柳让道：“修道之人最重要遵循本心。如果本心向恶，向着钱财权利，坤宇道观尊重你的本心，但不欢迎，可以随时离开。如果本心向善，向着光明正义，那么为王员外做法事就休要再提，听见没有？”
“是，观主。”众人齐声道。
——
卧房内。
风玉额头抵着小乖的脑袋蹭啊蹭，虽面无表情，陆云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风玉黑眸中七彩似的光芒。
有必要这么开心吗？陆云野嫌弃地摇头躲避对方的额头攻击。
“小乖，你玩会罗盘，玩累了就自己睡哦。”风玉嘴角微翘，“我还要忙。”
风玉说罢，轻念几句，房内数盏烛灯悬在空中，无数张符纸犹如布匹在空中垂下。风玉手握朱砂笔，悬空画符，一笔落成，蜿蜒繁复的咒文飞舞进符纸。
陆云野右爪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罗盘，看风玉不知疲倦地画符，饶是见惯大场面，这幅符纸翻飞、仙人踱步的景象，也足够让妖感到震撼。
风玉的道法确实高超玄奥，不知他的实力深到何种地步，尤其他还这么年轻……不知能否成为千年以来法身成仙第一人？
想到此，陆云野轻笑地摇了摇头。成仙，无论是对人来说，还是对妖来说，都是毕生追求的目标，可惜能达到这等地步，千年万年屈指可数。
见风玉全神贯注，忘乎所以，陆云野偷偷离开道观，来到王员外府上。
王员外家大业大，尤其从祖辈开始就作恶多端，能信因果报应才怪呢。不该如此重视一场连风玉都不确定有多大效果的法事才对。如此执着，必然有原因。
陆云野随意找了个房顶窝着，府内所有动静悉数入耳。有奴仆劳作的声音，有孩子哭声伴随着责骂，有少爷与丫鬟偷情……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陆云野动了动耳朵，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他得尽快回去，省的风玉见不到他人着急。他正欲让王员外入梦，在梦里拷打一番，突然听到王员外与妻子的对话。
“老爷，道士的法事真有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哎……”
“青陵郡守被关押查办，拐卖人口和贩私盐的事万一被发现，那可是人头落地的事。咱不能指望一场法事能给我们解祸啊！”
“你以为我不懂吗？我前些日子一直在花钱打点，咱们还没被发现。都怪你这蠢妇，非要到外面胡乱攀扯，说我们同青陵郡守相熟！人家可看不上我们小地方，我们不过是和他下面的管事来往过几次，送过几个女人，贩了几车私盐，弄不巧人家记录都没记录，全都放自己口袋呢……定然是查不到我们。”
“这也不一定啊……万一有记录，可怎么办？”
“呸呸呸！这都快结案了，定然是发现不了的，休要乌鸦嘴。我之前同人做生意，听闻手段高超的道士不仅可以驱邪避凶，还能奴妖驾鬼为自己所用，更厉害的还能助他人发财长寿。这道士，我亲眼所见，道术确实高超。有他做法事，总归有好处。”
“可他不答应啊？”
“容不得他不答应！我瞧那群道士穷得叮当响，可经不起钱财的诱惑。我不信用钱砸不赢，五百两不行，就一千两，一千两还不行，就给一万两！”
“这这这……这也太多了，咱家总共也没有一万两。说不定我们一点事没有，何须花这个冤枉钱。”
“你懂什么？待这次风波过了，我同县令说说，非定他们敲诈之罪。一两银子也不可能给他们！还要把那道观弄到手，我瞧着做神佛的生意也不比拐人走私少挣钱呢……”
……
陆云野伸了伸懒腰，郡守衙门稍微有点远，不知道一个时辰之内赶不赶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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