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灯光昏黄。
小猫困得头一点一点，嘴角的胡须也随之一颤一颤。有的胡须是金钱的象征，比如王员外，胡须缠着金线，用最昂贵的发油擦得黑亮。有的胡须是长者的象征，比如他师兄，没事就爱摸胡须看徒弟们练武，而小猫的胡须就是可爱的象征，长长的，带点卷，吃饭时一动一动，睡觉时一动一动，像蝴蝶在享用花蜜。
风玉瞧得入迷，伸手触触胡须根。小猫仿佛察觉到般，胡须的抖动加快速度。下一秒，绿眸睁开，眼神凌冽。
瞧见是风玉，绿色竖瞳变回圆溜溜，朦胧无辜，仿佛刚才的冷冽从未出现过。
没有哪只猫会有这种冷酷的眼神。只可惜，风玉专心玩猫猫的胡须，并未发现蹊跷。
小猫挪挪猫头，伸出爪子，扑棱空气几下，似乎在威胁不要乱动他的胡须，不然有你好看。
风玉被逗笑了，真是可爱的小家伙。
“来，快看爹爹给你做的衣服。”风玉连声音都不自觉轻柔。
“喵喵喵喵喵……”陆云野骂得一气呵成，他很不喜欢爹这个名词。
风玉：“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喵喵喵……”这什么敷衍的口气。
“看衣服，中间还绣了你的样子。”
风玉举起那块粉红加亮黄拼接色、中间一团白，丑得惨不忍睹的……衣服。
“喵喵喵……”啥丑东西？像是屎团子插两道黑线的白线是绣的他？陆云野边摇头边后退，誓死不穿。
“不要害羞，这是哥哥好不容易给做的。”风玉换了个称谓，语气温柔得像拐卖猫的猫贩子。
“喵——”
陆云野发出不满的抗议声，无奈风玉有的是手段和力气，任凭他到处乱窜，一个符咒轻松拿捏，不得不被穿上了丑衣服。
陆云野顿感猫生无望，生如死灰。
“真好看。”风玉欣赏似的点点头。
“喵喵喵……”你眼神不好就赶紧治。
陆云野发出有气无力的反驳。
“看在哥哥手指都扎出血的面子上，要好好穿哦，不准扯。”风玉晃动他十指，每个指头都有几点血点。
哼。陆云野冷笑一声，别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他妥协，治疗法术如此高强，故意留着不就是想让他心软。风玉这个小蠢货，有点心眼子全使在小猫身上。
大半夜，陆云野疲倦得很，喵呜两声表示抗议，迷瞪瞪进入梦乡。
翌日，日光透过窗户洒到床边，陆云野四仰八叉躺在风玉的胸前，一人一猫睡得很香。
有道人来敲门：“师叔祖，师叔祖，有位女客找你。”
风玉听到动静，小心把猫安置在床褥内，小猫四条腿蹬了蹬，换个卧趴姿势继续睡。
待他走到殿内，见来人正是丫丫。
“道长大人，我特意过来烧香。”丫丫干瘦黝黑的脸显出几分无措，“三支香要一个铜板，我身上没钱，实在对不住道长。我不知道烧香需要钱……”
“无碍。”
风玉拿了三支香点燃，递给丫丫，道：“你只要诚心诚意地叩拜，仙人便可享用此柱人间香火。”
丫丫按照风玉的话，诚心诚意叩首感谢，把香插入香炉内，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金像，小声问道：“我听说过坤宇道长的事迹，他救了数千人，是不是已经成仙了？”
风玉有些遗憾地摇头：“师父并未成仙，他的功德不足以修成仙果，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吗……听闻阴间有阎罗孟婆，可根据人生前的善恶判罪，坏人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好人便能往生，有更圆满的人生。我奶奶是个好人，她会不会投胎到好人家？”
风玉点头：“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丫丫这样滴喃着，神情难掩悲伤，“可是我的奶那也不再记得我，不再是我的奶奶了……”
风玉神色微震。是啊，他的师父去世十年，也不知是否已投胎，他也十分想念师父，还想再次见到他。
“我还想再见奶奶一面，道长，你还有法子吗？我愿意从此遁入道门，在道观扫地做饭的。”丫丫恳求地看向风玉。
“谁又不想再见自己亲人一面呢？但是不能。如果强硬相见，只会扰乱阳间阴间的秩序，亡魂会受到严厉的刑罚。”风玉叹息道，“莫生执念了，小姑娘你好好生活吧。”
“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道长如此大的神通，真没办法了吗？连道长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师父吗？”丫丫又问道。
真没办法了吗？真的无法再见到师父了吗？真的要留这份思念百年，直到自己死亡吗？如果师父投胎转世，即便自己死亡也难以相见压！一喝孟婆汤，更是前尘尽消，岂不是永久不会再见？
人可以轮回千次万次，却只有一生。只有这一生，你才是你，我才是我，我们才是我们！
风玉心神俱颤，望着师父的神像出神。十年前生死别离的痛楚经过时间的积累没有消弭，却在此刻破土而出。
风玉的泪如珠串，颗颗滚落。
那愚笨的心窍一次次被这痛楚击打，终究化为玲珑心窍。师兄说我继续修炼磨砺，可能最终成仙。道人追求长生成仙，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成仙的**。如果我能助师父成仙，既实现师父最大的心愿，又能实现我再次见到师父的心愿，这不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追求！
风玉醍醐灌顶，瞬间清明。
他道：“丫丫，你再也见不到奶奶。但你有哥哥嫂嫂，以后还会成亲生子，会有更多的亲人。奶奶也希望你好好活在这世界上，快乐地活在这世界上。”
而我，再不可能有更爱的人。我的师父，他已经被人间帝王承认，设立神像，只要再通过人间香火，享人世叩拜，只要时间足够久，便能功德成仙。
风玉从古籍中了解到，有四种成仙的方式。
第一种，天生为仙者，仙人生下子嗣，子嗣出生便有仙格；
第二种，修炼成仙者，只要苦心修炼并且斩断所有因果，即可飞升成仙，这种人、妖、鬼等所有灵性生物都可以实现，但也需要超越仙人的实力和斩断因果的毅力，千年万年有一二成者，已属于难能可贵。
第三种，机缘成仙者，天道降下机缘助生灵成仙，属大造化，千年万年不曾有一个。
第四种，便是功德成仙者，受帝王册封享人间香火，功德圆满即可成仙。需要人间帝王和徒子徒孙的支持，才能享用香火，直至功德圆满成仙。
师父虽然去世，但已有人间帝王承认，只要设立足够的道观，享用更多人间香火，便有功德成仙的机会。即便师父转世成人，只要他能功德圆满，便能离地飞升，恢复这一生的记忆。
风玉心怀期待，自己浑噩的人生突然有了一条阳光大道，指引他前行。
他的深思突然被丫丫哭泣声打断，她双手捂脸呜呜哭泣，露出干瘦的手腕上道道鞭打的痕迹。
“呜呜呜呜……可世上再没有人对我好了。我哥嫂总是打我，不给我饭吃。他们还抢走了奶奶留给我的钱……我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呜呜呜呜。”
风玉没想到他的哥嫂能如此唯利是图，他可是说过“逝者的遗物要遂逝者的遗愿处置，否则会令鬼魂不安，可能会再回阳界。”
即便这样警告，也阻挡不住二人的贪婪心嘛。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体有金光，覆映其身，疗其伤痛，护佑其身。”
话音刚落，丫丫身体泛起金光，金光消失，丫丫酸痛全消，身体上的鞭痕也全部消失。
“谢谢道长。”
风玉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且先回去，等我和师兄商量办法，惩治你的哥嫂，让他们好好待你。”
“真的吗？”丫丫问道。
风玉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他眉目舒展，不似初见时冷酷，却越发使人感到可靠，就像一座高山，为其遮风挡雨。
送走丫丫后，风玉没有直接去找柳让，而是来到王员外府外，打算去薅王员外的胡须。
只见王员外府门口吵吵嚷嚷，有官吏士兵进进出出。
他稍微一打听，王员外与郡守大人勾结，贩卖人口和私盐，官府正缉拿呢。
风玉暗想，这莫不是天道好轮回。他施了隐身咒，大摇大摆进门，看看事情到底是否属实。
府内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各个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服首饰、古董字画到处都是。
风玉找到王员外时，他正如一摊烂泥被兵吏羁押，手铐枷锁，眼神混沌不堪，以往打理精致的胡须也像老树根一样，繁杂干枯。
风玉犹豫了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两根胡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王员外没有被判刑，也有他的胡须在，昏睡咒还等着他呢。
“哎呀——”王员外被拔胡须，痛得惨叫一声。身旁官吏一脚踹过来，凶狠道：“叫什么叫，老实点。”
王员外顿时畏畏缩缩，不敢再言语。
风玉挑了挑眉，转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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