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验经历几多波折,等完报告,又办住院,缴费、领药、输液。
贺语宙躺在病床上,嘴唇鱼肚白,面容蜡黄,暴汗后的额角还湿着,万子星守在边上擦,自己也困得眼皮打架。
两个小时后,喻涵惜带着助手赶来,看见儿子安定地睡着,悄声把万子星叫到走廊,五年后再次见面,喻涵惜保养得再精良也还是带着岁月的划痕,她和善地问:“医生说什么?”
“医生要等您过来一起说。”万子星把她带到诊室,向医生说明了情况。
医生让万子星拿出所有化验单,沉声解释,“病人是胃痉挛,发病剧烈,我们已经用药治疗。但化验结果显示,他的甲胎蛋白水平很高,看这里,他的肝有个3.8cm的肿瘤,需要做增强CT或穿刺来明确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
“良性的血管瘤或肝腺瘤如果没有明显症状,增长缓慢,定期观察就可以;恶性的话不太好办,就是俗称的──肝癌。”医生看着家属表情越来越严肃,直到喻涵惜崩溃地哭出来。
万子星一霎时大脑空白,反射性地看向病房,房门紧闭,他突然感觉到里面的人可能会永远离开自己,觳觫裹挟了他从头到脚每一根毫发。喻涵惜跟他一样,都想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哭着求贺语宙不要离开。
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比较淡定地说:“您先控制情绪,病人肯定是最容易崩溃的。”
喻涵惜刚扯开嗓子哭,骤地捂住嘴巴,怕泄露自己的悲观,她没有可倾诉的人,只有抓着万子星的胳膊,袖管揉得满是褶皱,像她被死神捏住的心脏。
“我儿子才27岁,他怎么会……”但她同时清楚,贺语宙为了公司夙兴夜寐,忧劳成疾,吃饭不规律,应酬又酗酒。他适应澳洲生活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问题,没好好解决,又被宋念算计,和万子星分手。从身心两方面,这个27岁本该风华正茂的青年都饱受摧残,只是她和贺语宙都以为,熬过去就好了。
医生平静地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各种病都有年轻化趋势,癌症也是。他这个肿瘤不算小了,我建议立刻安排,你们家属好好商量。”
走廊里是充斥鼻腔的消毒水,喻涵惜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上,万子星倚着她对面的墙壁站着,他们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噩耗。因为内心痛到麻木,五感也跟着失灵,走廊穿梭过不同的灰影,形态匆匆,时间滴滴答答地遗漏,周遭太过安静。
陡然,一位母亲高声哭叫自己的孩子,医生摇头的频率像钟摆,时间停留在宣告死亡那一刻,白布蒙上了遗容。
喻涵惜像被一直逃遁的悲伤捕获,也大声哭起来,助手为她擦眼泪,极力安抚她,她叫道:“There are no words.”
万子星想起什么,针扎似地抬头看了下钟表,进到病房里检查贺语宙的药液,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换液了。他走出来时,喻涵惜招手叫他,他踏实不下来,没有坐,而是半跪在喻涵惜旁边,听她说话。
“小星,阿姨知道你们分手了,是贺语宙总缠着你。但你看,……他现在这样,你能不能陪陪他?”喻涵惜泣不成声,一直用助手给的纸巾挡住失态的脸,妆已经哭花了,“我的儿子我清楚,他有时是很讨厌,但他不坏,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好好教,He's trying his best.”
万子星心中滋味杂陈,贺语宙天性骄傲,要是听见自己被这样说,不定多难过,“阿姨别这么说,就算分手了我们也是朋友,应该的。”
喻涵惜也像普通父母一样,平常望子成龙,一到儿子生病才发现什么都不重要,他健健康康就足够了。可惜,已经太迟。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贺语宙看见万子星没有走,喻涵惜哭红了眼,连助手看向他的眼光也满是同情,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嘴唇动了动,没问。贺语宙上不了班,喻涵惜就更不能离开公司,她得把儿子的公司都扛起来。她换了个助手过来陪护,让万子星回去休息休息,贺语宙挽留的表情刺痛了他,他说晚上再换,白天他陪着。
三餐是在医院定的,虽然做得寡淡无味,但是能遵医嘱要求,贺语宙跟他聊起留学和创业的趣事,像他们还没分手那时,分享人生的点点滴滴。
金乌西斜,万子星要换班回家了,交班的助手十分钟内就到,两人都感觉心上装了个沙漏,紧迫地流失,却干看着没办法。贺语宙笑了笑,调侃的语气,状似不经意地问:“我是不是病得挺重?”
妈妈顺理成章地担负起自己的工作,万子星也理所应当地陪护,除非是他病到没人计较的地步。
万子星告知了一部分,他肝上长了肿瘤需要手术那部分。贺语宙静静听完,靠着床头说:“我还没做过手术呢。”
想到自己要孤身一人,光溜溜地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商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都应对不了手术台,他不自觉地捏紧手。
“别害怕,我陪着你。”万子星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打开。
贺语宙垂眼望着被单,显得特别安静,“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万子星立刻坐下来,正色说:“你不会死,别吓自己。”
“那就如你所愿分手了。”贺语宙望着虚空,自嘲地笑道。
“你要真想如我所愿,就好好吃饭,好好对抗病魔,我只想你好。”万子星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诚恳。
贺语宙愀然凝视他半晌,看出几滴泪来,他别开脸,又不死心地转过来,要看清万子星回答时的反应。
“你还爱我吗?”
万子星嘴唇蠕动,内心只挣扎了一秒,当即说:“始终,爱你。”
“那你亲我。”贺语宙面无表情地要求。
金灿灿的晚霞布列在病床相拥的身影上,一丝一丝收回余晖。来换班的助手将推开的门缝静悄悄掩上,倚着走廊的墙壁叹息。二十分钟后,万子星推开门,他一天一夜未睡,状态萎靡,所以贺语宙明明不舍还是话不多说放他走了。
贺语宙病在了万子星的寒假,后者有充分时间照顾,他承诺每天过来,早上八点准时带着自己做的早午餐出现,起得比上班早,就这样贺语宙还嫌晚,等他进门就要占便宜。
最初病房紧张,后来托关系换到单人间,除了换药和查房,病房内不被打扰,万子星又发挥他的洁癖精神,一天拖两遍地,阳光投进来照在瓷砖上直反光,护士进来不禁眼晕,以为打开了任意门。
贺语宙偶尔还会看看公司财报,就几件事提醒喻涵惜,大部分时候跟万子星歪着看电视,逼对方读财经报,或者锁上门。生病真是个好借口,尤其他胃病恢复,不用收拾公司还抱得佳人,简直是一生最自在的时候。他尽量避免去想手术,医生跟他约时间,他不是说这里那里不舒服,就是故意暴饮暴食致使检查结果不合格拖延。他知道一旦那个肿瘤的报告下来,他要么失去万子星,要么失去生命,还不如一叶障目。
万子星开始还信以为真,后来从他反复狡辩的话里咂摸出意思,有一天换班时跟他告别,既然他没什么事又不打算手术,后面万子星就不来了。说这话之前,他们刚锁了三小时的门,四个载满的透明套躺在垃圾桶。
贺语宙拉着脸,让助手问医生准备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他发给万子星,得到一个“手术当天来看他”的回复。贺语宙把手机敲得吧嗒响,控诉万子星冷血无情就是玩他,万子星也还是那句话。万子星一去,他们就免不了开荤破戒,没听说谁肿瘤手术前还敢这么放肆的,不见为妙。
而且,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万子星打算辞职照顾他,那学校和家里还得再安排。
贝赛斯离万嵩留给他的房子比较近,所以工作后他独自生活,偶尔常青来看他,他也在周末和寒暑假回家。近日舅舅好几次打电话让他回家聚餐,他都搪塞过去,学校值班、同学聚会、跑步锻炼的理由用光了,他得回家安生几天。
都说请假的理由不能随便编,编出什么就发生什么。贺语宙手术的前天晚上,万子星接到校长通知,紧急情况召集全校老师开会,谁都不能请假。万子星路上给贺语宙打电话说过不去,那边就开始乒乒乓乓地耍脾气,即便万子星说“开完会就去”也不顶用,闹不来人索性大哭,甚至咒自己死在手术台上让万子星后悔一辈子。
助手的声音被压过去,但万子星还是听见了“血压飙太高,不满足手术条件,医生让再等等”的话。
到了学校,原来是其他校有学生不堪学习压力跳楼了,紧急要求老师假期家访,并填写每位学生的心理健康调查问卷,不可以给学生施压,不强制要求寒假作业,并且跳楼的消息内部保密,不可外传。万子星领了二十张空白问卷,跟班主任分配好家访名单,就急匆匆往医院赶,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但等他气喘吁吁跑到病房,贺语宙已经被推进手术室。
床上摊着万子星没念完的财经报,还有贺语宙的手机,只有助手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病房几天没清扫,四处灰蒙蒙的,散发出陈腐气。万子星戴上口罩和胶皮手套,把被子抱到楼下晾晒,给桌椅窗台全洗了个澡,玻璃抹去花花的纹络,露出干净明亮的本来面目,地板连拖两次,开着门窗通风。
护士路过门口,朝里看了一眼,跟万子星笑道:“一看房间就知道你来了。”
地上水渍都干了,日光渐凉,贺语宙还是没回来。万子星看了会儿财经报,一行字读了十遍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拿着贺语宙的手机坐在手术室门口。中途跑出个护士取血袋,万子星很想问一问,但看见对方慌张急促的神色,他又不敢插嘴,坐回长凳,可凳上像是镶满石粒,硌得他难受。
手术比预计长了两小时,正在长出第三小时。万子星除了看着手术室的门,什么都做不了了,期间喻涵惜打了一次电话,听说手术没结束咕哝两句,让万子星等贺语宙出来告诉她。
太阳没下地平线,万子星人都等木了,手术室的灯猝不及防灭了,万子星呆愣许久,猛地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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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碎裂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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