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学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还是老样子,但近日同学们还是多多少少感觉到他的不同变化。跟老师故意呛嘴少了,对同学的欺压挖苦少了,偶尔接句下茬还挺幽默,逗得全班前仰后合。
他们整组四人经常一起活动。
最初这四人同组的时候,争议很多。因为四个人的特征各具典型,聚在一起难以概括画像。
班干部组?不包括贺语宙;
学霸组?不包括万子星;
想了想或许只有颜值组合适,这也是为什么排座位时大家有种“龙光射牛斗之墟”金鳞万丈的感觉。
所有星体准备就序,转动命运星盘。
12月初,天气日渐崩坏,一坞阴云迟迟吹不过去,偶有几天冻得人如身在极地。贺语宙最先穿上羽绒服,大少爷对天候十分敏感,做操时手都蜷在袖子里。
这样的天气也让人不想上体育课。
两个实验班瑟瑟发抖地站队上课,任老师对男生耳提面命,侧过脸,自己也打了声喷嚏。教学楼那边缓缓走来一个穿白色风衣的人,身影曼妙,戴着同色狐狸毛帽子,距离尚远已勾着青春期男生躁动的心跟着跳。
今天拱照高中有区级教研活动,很多陌生老师进校,为此王主任还特意上电视提醒大家文明礼貌出行,展示拱照学子的风采。
(1)班的年级第八金持恒扬起声调说:“好看,哪个学校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师,能不能调过来拯救一下我们?”
卜彗年说话清晰嘴还不怎么动,“要不是拱照老师朴素,你这大黄小子早就精尽人亡了。”
金持恒不甘示弱:“你看谁都跟你一样!”
任老师点了金持恒,还真就没看见卜彗年说话。站在旁边的贺语宙和万子星都忍不住摸鼻子遮笑。
他们都以为这白雪仙子是迷了路,或者是为了穿过操场去雅艺楼。但仙子婷婷地立在任老师身边,礼貌地小声说了句话。
她走近后,男生的赞叹声更大了,万子星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贺语宙自带敏感天线似的,“你认识?”
“我初中班主任。”
魏颖。
任老师冲男生队首说:“万子星,老师找你。”
年轻和蔼的白雪仙子向他微笑,但那笑不是阔别后灿烈的重逢、欢愉的相知,而是以劫后余生的伤感来组成眼角唇梢的表情。
万子星搀着她,在所有男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走了,走得很远也还搀扶着白雪仙子。
贺语宙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卜彗年用他高超的腹语术替贺语宙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羡慕谁,对吧?”
两人沿着偌大的操场散步,并没有要去的地方。
魏颖说话要借助手势,语速很慢,跟常青那种天生性柔的调子不同,万子星知道原因。她原本是热情有活力的老师,但在他们相遇那年,与他共同从高楼跌落。
“我听说你考进拱照高中了,就想趁教研的机会来看看你。你好吗,子星?”
“我很好,只是闪回的毛病总犯,但次数少了,以前冬天是最难熬的。魏老师,您呢?”
“我已经脱离一线教师岗,偶尔带一带劳技课。”
“您的病?”
魏颖笑得苍白虚浮,“老样子,要按时吃药。”
万子星不知怎么安慰她,百感交集,抬头问:“我记得您当年快要结婚了?”
魏颖莞尔一笑说:“我跟未婚夫分手了,毕竟这个病容易复发,我不想拖累他。”
真正坠落的人才懂,被改变的生活难以复原,切肤的伤口留着旧疤。于归永远停留在初二,而他们两人亦在时光的步履中原地打转,只有苍老,没有成长。
魏颖摸了摸他的肩膀,“看见你,我觉得于归也该长这么大了,可我却没办法……”她鼻子泛酸,突然握着万子星的肩膀快步走,决心甩开什么,可步子又渐渐慢下来。
“魏老师,于归也不会想看您这么难过,您重新生活吧,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
魏颖萦着眼泪,瞳子泡在红烫烫的池水里终于不堪重负,溢出两行热泪。“我怕我也忘记他,忘记他妈妈,他们不知在哪里伤心。”
“他妈妈?”万子星怔忡不安,难道还有什么后续是自己不知道的?
“于归的妈妈怎么了?”
“你不知道?”魏颖的眼泪大颗坠下,晶莹地滚在仿白狐狸毛上,“那,那当我没说。”她迅速擦了擦脸,强颜笑着,“子星,看到你回归正常生活,魏老师很开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从今天开始。我本来想安慰你,反而从你这里找到重新出发的力量。”
什么都没做的万子星受之有愧,又被那个问题激起了不安,“于归的妈妈怎么了?魏老师,您既然提了就告诉我,我那时候没来得及看望她,其实她的痛远甚我们。”
两人停在体育场外面的树下,纵横凌乱的枝丫在两人头顶绽开,把真相尖锐地披挂出来。
“他妈妈现在大概……也好了,你不用担心。”魏颖打定主意就不再透露一个字,“你去上课吧,我也要走了。”
“魏老师,我可不可以加您微信?”万子星一掏口袋空空,“我手机上交了,您加我,我回去通过可以吗?”
魏颖点点头,在微信搜索框输入号码,输完了问:“乙星?”
“对。”万子星微微一笑,和煦如春,“等放假我去看您!”
“好。”魏颖已经扬起手。
从钟楼晦暗的门里闯出一个高大而突兀的人影,穿着施工制服,衣服上泼了许多泥点,语气激动地讲电话,那是一张清晰峻厉的中年人的脸,约摸四十年纪。
拱照高中的钟楼年久失修,最上方有座从未被敲响的大钟,楼下三层原本也是教室,一直没钱装修被废弃着,去年拱照高中高考大捷,考进40个清北学子,钱应声而来,高楼拔地而起,学弟学妹沐浴在前人的光辉之下享受成果。
出来的正是学校钟楼工程的负责人,年纪虽长,但未见稳重,讲电话的脾气特别大,用词粗鄙不堪。
而万子星再转过头,发现魏颖煞白的脸几乎惨淡无人色,她摇晃得快要站不住了。
“魏老师?”
那个男人看见这边的动静,定了片刻,也朝他们走来,魏颖连连后退。男子目光含仇,面对魏颖,厚唇大开,直愣愣地丢下一句话,如同丢掷一颗重磅炸弹。
他说:“杀人凶手!”
万子星迷惑地看向魏颖,只听魏颖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然后猛地憋住一口气,万子星用尽力气抱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说话人漠然地睨了一眼,行步如风,眨眼间已走去看不见的地方。
魏颖抓住万子星的双臂,不受控制地哭嚎起来,尖利的嗓音刺向天空,在万子星耳边轰炸:“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把万子星吓住了。
任老师冲过来扶住魏颖,并把她送往教学楼,叫万子星去联系二中的老师。但万子星好像隔着一层时空的薄膜,怎么也听不见。任老师焦急的神色多增了几分怒气,万子星觉得大事不好,却在此时被人扯到身后。
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递到心脏,镀上安全防护层,只见那人背影高大,应了什么话就拉上自己向办公室跑。
贺语宙借办公室电话打了120,一群老师围着魏颖,直到把她送上救护车,万子星耳朵里的声音才渐渐回来。
“好了?”贺语宙一看他眼神的焦距回来,松了口气,“把你吓成啥样啊,连我说话都不理我,又是闪回?”
万子星垂下头,感觉手上的握感十分用力,甩都甩不掉。可能贺语宙以为他闪回,特别狠地抓他。
“不是闪回,你可以松手了。”
“不是我不想松,是你看起来我一松就会倒。”
“你扣着我我才会倒。”
付嘉琪探头过来,“那声叫老吓人了。体委,你要倒我扶你,咱以前经常靠着睡午觉嘛这算啥!”
贺语宙蹬他一脚,“有你什么事?”
“我跟体委以前是同桌。”付嘉琪指了指自己和万子星。
“以前是以前,他现在跟我——”贺语宙突然卡住。
“他跟我是同桌。”詹月冷静冷酷地陈词作结,“来,团宠,快回去跟我们讲讲你知道的事。”
下午有劳技课,需要同组把桌子对起来拼成手工台,四人回去就拼好,一人守着一个位置座谈。
卜彗年先说,他帮忙去叫二中教研的老师,听她们说了些琐碎的消息。
“据说那个包工头极端无耻,儿子和妻子自杀,他闹到学校要赔偿,但其实他早就跟妻子离婚了。”
“妻子?”万子星不禁打了个寒战,怪不得魏颖说怕于归的妈妈难过,还让自己不要问。这件事比他知道的还复杂。
詹月说:“我听到的是死者父亲怪罪班主任,指着老师的鼻子骂,最后老师精神失常了。万子星,消息共享。”
贺语宙突然拍了下桌子,“他知道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又不是咱学校的事,该散的散!”
卜彗年狐疑地掠过万子星,贺语宙也在看他,告诉他:“别想了,跟你没直接关系。”
“那还是有关系咯?”卜彗年跟詹月再次站在同一阵营。
“他不禁吓,你问出来又能怎么样?”
卜彗年“嚯嚯”笑了两声,“他不禁吓你往人身上弹青蛙,好赖话全让你说了。”
万子星知道贺语宙是怕自己又陷入ptsd,但是拍了拍贺语宙的手背,“我能说。”
手背宛如拂过羽毛,挽过云,理顺风,安抚了躁动的男生,贺语宙突然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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