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行岚不知如何安慰她,余光一扫,却喊了声不好,“杨师妹闪开!”
只见那怪物也砍碎了杨雁歌的刀,就要朝她颅顶砍去!
杨雁歌还要应对四方的白骨,身上早已挂彩。在章行岚与方覃以为她必死无疑时,少女却将手一转,让刀刃生出了紫色的锋芒。她凭那道紫光砍断了怪物的手臂,又荡退了逼近的群魔。
二人回过神时,只见她肩上散着乱发,扶着刀,双肩随呼吸起伏。
他们看不见她的正脸,只见她扯开摇摇欲坠的头绳,发尖凝着血,气息沉稳微寒。
这不是杨雁歌的状态。
她性格活跃,爱开玩笑和打打闹闹,内力很宽厚,但没有这么深沉,也没有这么凛冽。若将杨雁歌比作跳动的火焰,这位却截然相反,像是寒冬行在冰面上时,透过死水看见的倒影。
当怪物再一次冲来时,她挥出紫刀,“锵”地架住攻势。刀气凭空炸开,震得方、郑二人连连退后,耳聋目眩。当看见十米内的骷髅被震成齑粉时,他们彻头彻尾地呆在原地。
方覃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是......阿雁?”
“杨雁歌”的手背泛起青筋,刀刃发抖,可抖得越厉害,神色就越古怪。她紧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接纳这具身体,又似乎在渴望。
渴望疯狂,渴望怪物的鲜血,渴望与它同归于尽。
终于,怪物被“杨雁歌”逼乱了招式。在它意图闪避前,她将刀一转,断了怪物的腰身。
“唔——!”
怪物疼得低喝一声,挣扎着残存的半截身体,紧盯着那赤红的双眼,“你......你竟然会‘开眼’和‘凝气’!你不是刚刚的人,你是......”
是妖界刀宗的人。
云唐刀宗跨越人、妖两界,教习的招式略有差异。这种运用妖力凝出兵刃的法子,是六段以上的弟子才能学会的。
妖界刀宗,竟然还存在。
可是她为什么会到人界?为什么会加入天音宗,找到了自己?为什么在动用术法时,一丝妖力都察觉不到?
在她来夺魂晶前,怪物先一步捏住魂晶,就要把它捏碎。
“你是为了魂晶?”它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悲愤和不甘,“你们果然把我当成了棋。我的苏醒,我的死亡,都是你们策划的对不对?凭什么......你凭什么摆弄我们的性命?!我们不会再屈服了——”
它抓住胸腔中的魂晶正要捏碎,“杨雁歌”忽然开口,“徐铁衣,李逸飞。”
她不徐不疾地继续念,一连背诵了十余个名字。
直到怪物诧异地顿住,并察觉这名字,与当年的名册完全一致。
“你......你怎么知道的?”怪物眼里泪光闪烁,难以置信地喊道,“名册明明被烧毁了!我去的时候,呈放它的木匣子只剩了木框,里面全都是灰烬!”
她用只有它能听到的话低声道:“你,一代长老,竟然还没想明白——你身在其位,岂能‘清白’离开?”
怪物睁大了眼。
“你怎么沾染上的魂晶,又怎么醒来的?只见眼前人,不见身后局,难怪你可悲。”这番话十分直率锐利,却因“杨雁歌”的叹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你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怪物浑身颤抖着,眼眶中缓缓流出血泪,“你是说,是说……”
“只要你肯交出魂晶,重振刀宗。”
血泪已染透了怪物的脸。
原来那份名册,梧灵看到了。
它的手放在胸腔,还攥着魂晶,却像是被稻草压垮,失了所有力气。
——不。
在那一身落魄颓败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它眼里闪烁,微弱,固执,就如徐铁衣的刀光,就如无数人临死之前,看到的“道”。
他是棋,他们所有人都是棋,但他明白了。
既定的身份无法更改,可他们还有一条路:承认被利用的命运,换一个沉冤昭雪的结局,让人们知道:在这群厉鬼孤魂之中,也曾有许多仇敌彼此拥抱,在一个没有立场的地方奋力活下去。
忽然,怪物爆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极尽凄厉,极尽悲愤,像是要唤出能斩乱宿命的利刃。它喘息着,近乎带着哭腔道:“你记住今天的承诺,你们都睁大眼记住:这人间的每一粒尘土,都是沾了血的生命!”
它撞在“杨雁歌”的刀刃上,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它死后,附着在白骨上的黑气随之消散,余下的白骨变得十分好对付。
方覃状态不佳,与章行岚勉力扫除了其余的魔物,找了处地方休息。在他们行去之前,“杨雁歌”立在怪物的身旁,始终不置一词。
章行岚见“杨雁歌”扯下魂晶和内丹,警觉地扶住剑:“你是谁?”
“杨雁歌”幽幽道:“你该问另一个人。”
章行岚没听明白这句话,正要问方覃,却看见了早已躲远的王柘。
他不知方才在做什么,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尸首,此刻却隔着白骨喊道:“我们快走,这里恶鬼孤魂还没有散——”
“杨雁歌”毫不客气地拎刀捅入他腹中,在王柘的哀嚎声中淡道,“给我火。”
她已完完全全不是杨雁歌了,章行岚哪里肯信她?
他剑抵在她颈旁,厉声道:“回答,你到底是谁!”
那双红瞳不满地盯着他,眼看要擦出火星,方覃虚弱道:“我有。”
她也被这举动惊到,但“杨雁歌”方才的功夫足以打败他们任何人。方覃选择相信她,递上打火石。
“杨雁歌”就着王柘衣角一擦,燃起了大片的火光。
她将刀往下一压——
伴随着王柘的哀嚎声,他的腹中竟爬出密密麻麻、生长着可怖鳞片的毒蛛!
毒蛛无路可逃,被火焰烧得噼里啪啦。那毒蛛呈红色,像是一个个行走的血囊。方、章二人心一寒,很快意识到:他们曾在易柏的身侧见过它。
似乎是回应他们的猜忌。
在怪物倒下的不远处,他们的面前,一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骤现在眼前。
它足有二十丈高,形似蜈蚣,两侧的触手被安插上了上百只人手,皆握着兵刃,蓄势待发地看向众人。
而它身前,白衣公子摇着扇子,脸上含笑。
“你我果然心有灵犀,鸭蛋。”易柏忍俊不禁,似乎格外喜欢这兵荒马乱的景象,“真让我思如泉涌啊......可惜,还要杀了你们。”
“杨雁歌”不置一词,当着易柏的面,将魂晶放到了章行岚手中。
章行岚察觉那魂晶上力量微弱,仔细一看,竟是块只在表层附上了灵力的晶石。
方覃想要上前 ,被章行岚拦住道:“先看情况。”
他仍未放松怀疑,但他看出来了,易柏也是她的敌人。她正想用这块石子骗过易柏,保护真正的魂晶。
“那就是‘巨蜈’?”方覃只觉骇然,“听说易柏不会轻易把这玩意示人,今天是动真格了。”
二人戒备时,易柏和“杨雁歌”竟保持难得的冷静,公然聊了起来。
“能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鸭蛋。从蜀地分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能活着离开也算有本事。”他怜爱地抚摸着三人高的巨蜈,“上次你逃掉,我难过了一阵子,才知道是棋逢对手,你简直太珍贵了。”
她擦着刀不屑多言,“你让不让开?”
“别急,你不是想看我的杰作吗?”易柏笑吟吟的,像在接待一个阔别多年的朋友,“巨蜈,和鸭蛋打个招呼。”
巨蜈不是很情愿,半晌后才扭动身体回应。它体型巨大,弯腰时百足具动,哗啦啦地砍断了树,动静吓人。
“第二次见面了。”易柏不动声色地捏了个诀,“巨蜈,这一次——”
顷刻间,巨蜈便拎着刀剑,朝“杨雁歌”扑来!
“——可千万不要留情啊!”
巨蜈是易柏用上万种毒虫炼成的,威力非凡,毒气更不可小觑。它往前一扬身,地上便掀起一阵不知何物形成的黑风,让人睁不开眼。风中还有无数蚊虫振翅的齐鸣,单单一听,就让人觉得浑身发痒。
“巨蜈”火力集中在“杨雁歌”身上,但不仅仅攻击她。它的力量比先前的骷髅魔还要厉害,不停用羽箭阻挡方覃与章行岚。二人刚歇了口气,又不得不警觉应对。起先他们只来得及自保,可那怪物一人便像是千军万马,握着长戟、长剑、甚至淬了毒的羽箭,前后左右都无法近身。
被视为目标的“杨雁歌”,则要危险许多。她一人应对上百只手足,加上与徐铁衣那一战,妖气愈发不稳,单是应付就已吃力。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她不知能支撑到什么程度,只能速战速决。
她的刀刚落下,却被易柏用折扇接住。他同她只隔一掌距离,眼中也泛起了近乎狂热的光芒,“好、好!开眼之人,你也是开眼之人......”
他挑开“杨雁歌”的刀,不分上下地同她接着招,状若疯癫,“只要能剜下你的眼,巨蜈就会更厉害!”
就在这时,巨蜈在两人抵挡羽箭时俯冲而来,摆尾扫向了方覃!
方覃不敌这一击,摔在了十几米远的白骨中。眼见巨蜈的刀刺向方覃,章行岚不躲不闪地替她接下,却也被巨蜈扫中,闷哼着带出一大片血雾。
“杨雁歌”——或者说,附体在杨雁歌身上的符薪,终于察觉出非同寻常的魔气。
难怪。
她只被引渡了魂魄,并未与杨雁歌的神魂躯壳全然融合,但她就算只能动用六七成功力,也应该比易柏厉害,而今却只能与他平起平坐。
原来是投奔了魔族。
符薪眼底发寒,知道已拖延不得。
在巨蜈又一次攻来时,她瞄准它最柔弱的腹部,迎着锋芒将刀挥出。
她还记得,杨雁歌曾经分析过易柏的攻势,这家伙最喜欢近身攻击。
偏偏易柏学会了从白骨身上汲取的魔气。这些魔气长期侵袭着楚地,即便徐铁衣身死,也不会立即散去。看易柏的模样,已知道如何掌控它们。
哗啦啦的白骨兵再度站起,与他缠斗下去,只会使局面更不利。
眼见符薪与易柏斗作一团,枯骨之中,传来青年的咳嗽声,“你回来,你的敌人是......我。”
章行岚撑着剑想要爬起,但巨蜈的兵刃不仅厉害,还沾了毒。
他失去了力气,易柏却恍然大悟般折回身,“我想起来了,魂晶在你手里,对吗?”
他早看见了章行岚怀中的魂晶,不去拿,优哉游哉地踩住这人手腕,欣赏般看他额头冒出冷汗和青筋。任凭易柏踩得多么用力,章行岚都紧握着拳,不肯松开魂晶半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你这样......天音宗绝不会......”
“哈哈哈哈——我管天音宗做什么?你们天音宗夺走魂晶时,不也是用尽各种手段吗。”他嘴上轻飘飘地说着,脚上却愈发用力,将章行岚疼得昏了过去,“我素来恩怨分明,如果你们肯早点交出魂晶——”
他从章行岚手中抠下那枚紫色水晶般的物件,笑道:“我们何必刀兵相见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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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楚州·第一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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