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老赵惊疑不定的目光,却隔绝不了林薇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无数亟待厘清的疑团。苏凉那句带着血泪的嘶哑话语——“他…他曾经…也是警察。”——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脑中掀起剧烈的回响。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靠墙站立、脸色苍白如纸的苏凉。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苏凉脸上,清晰地映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尚未褪去的痛苦与挣扎。那份强装的冷静早已支离破碎,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撕碎的枯叶。
“跟我来。”林薇的声音低沉而强硬,不容置疑。她没有再追问,但每一个眼神都在无声地逼迫:解释!现在!立刻!
苏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她用力咬住下唇,试图重新凝聚起一丝力气,最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抱着那个仿佛成了她唯一支撑的黑色公文包,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林薇身后。
目的地不是审讯室,也不是办公室。林薇径直带着苏凉走进了重案组内部一个狭小、隔音效果极好的备用会议室。这里通常是进行最敏感案情分析或证人保护性问询的地方。门被反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林薇没有坐下,她背对着门,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苏凉身上。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林薇的声音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苏凉,把你知道的,关于你父亲,关于他和‘暗影案’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这关系到案件的侦破方向,更关系到你自身的立场和清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丝毫回旋的余地。
苏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痛苦依旧浓烈,但似乎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知道,在这个目光如炬的林组长面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只会加深自己的嫌疑。
“我父亲…”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他叫苏明远。二十年前…他是负责‘暗影案’前期外围排查的一名普通警员。”
林薇的瞳孔猛地一缩!苏明远!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她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那个尘封已久的专案组名单,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一个沉默寡言、做事却异常细致认真的年轻警员,当时确实负责部分受害者的社会关系初筛和外围走访。后来…
“他…他当时负责调查首案被害人林小曼的社会关系,”苏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他太想立功了,或者…是压力太大…他…他在排查过程中,可能…可能用了些…不太合规的手段,向一个他认为可疑的对象施加了过大的压力…”她的话语破碎,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无法言说的耻辱。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隐约记得,当年“暗影案”调查初期,因为迟迟没有突破,内部确实弥漫着一种焦躁和急于求成的氛围。后来,似乎是有个年轻警员在调查中行为过激,被投诉,受到了内部处分…那个人,难道就是苏明远?
“后来呢?”林薇的声音依旧冷硬,但追问的节奏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她意识到,这可能是解开苏凉异常行为的关键。
“后来…”苏凉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那个被父亲施压的对象…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父亲逼死的,但…这件事在内部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父亲被…被开除了警籍。”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不甘,“就在他被开除后不到一个月!‘暗影案’的第二位受害者…就是你妹妹…被发现了!而那时…父亲已经不再是警察了!”
苏凉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心上!她妹妹林蕊的死…和苏明远的被开除,时间点如此接近!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被掩盖的关联?
“你的意思是…”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父亲的被开除,和你妹妹的死…有关联?”
“我不知道!”苏凉痛苦地摇头,泪水飞溅,“我真的不知道!父亲被开除后,整个人就垮了。他酗酒,沉默,变得极其敏感易怒。他无数次念叨着‘暗影案’,念叨着林小曼,念叨着那个自杀的人…他说这里面有冤屈,有被掩盖的东西,但他再也无法触碰了!他…”苏凉的声音哽咽住,几乎无法成言,“他最后…是郁郁而终的。到死,他都背着污名,活在巨大的痛苦和自责里!”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林薇,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林组长,我七个月前调阅原始卷宗,只是想…只是想弄清楚!我想知道父亲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想看看那些最原始的记录里,有没有可能被掩盖的线索,有没有能证明父亲当时行为或许情有可原,或者…那个自杀的人是否真的与案子无关的证据!我想…我想替他洗刷一点污名!哪怕只有一点点!”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喊,“我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利用这些细节去犯罪!更没想过…会把自己卷进来!”
狭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苏凉压抑的啜泣声和林薇沉重的呼吸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林薇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年轻女人,心中的疑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动荡着。苏凉的故事逻辑上说得通,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执着也绝非伪装。她对“暗影案”细节的异常熟悉,似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为父正名。
但是,这能彻底洗清她的嫌疑吗?林薇的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动机可以伪装,痛苦也可以表演。苏明远当年因“暗影案”被开除,郁郁而终,苏凉心中是否埋下了对警队、甚至对整个体系的怨恨?她对原始卷宗的深入研究,真的只是为了替父翻案?还是…也为“倒影杀手”提供了完美的剧本?尤其当“倒影杀手”精准复刻了只有原始卷宗才记录的细节时,她这个拥有最高权限、深入研究过卷宗的人,嫌疑指数直线上升!
信任与怀疑的天平在林薇心中剧烈摇摆。苏凉的专业能力对专案组至关重要,尤其在凶手心理画像方面。但如果她本身就是那个“内鬼”,或者更糟…
“苏凉,”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解释,我听到了。但这无法完全消除你的嫌疑。相反,你的背景和动机,让你在这个案子里的位置变得极其敏感和危险。”
苏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刺伤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站直了身体,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股倔强的力量。
“我知道。”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林组长,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但是…”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迎上林薇审视的视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参与侦破!让我用我的专业能力去抓住这个模仿者!只有抓住他,才能证明我的清白,也才有可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挖出当年可能被掩盖的、与我父亲有关的真相!如果…如果你发现我有任何可疑举动,或者我的分析有任何故意误导,我任凭处置!”
她的眼神坦荡而孤注一掷,那份为了抓住真凶、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决心,让林薇心头微震。这不像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能演出来的眼神。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林薇的大脑在飞速权衡。将苏凉彻底排除在外?意味着放弃一个顶尖侧写师的关键助力,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心理如此复杂的模仿犯时。继续让她参与?风险巨大,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行走。
最终,破案的压力和对真相的渴求压倒了部分疑虑。林薇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好。”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苏凉,我暂时保留你的专案组成员身份。但记住,你的一举一动,你的每一个分析结论,都将受到最严格的审视。你没有任何单独行动权限,调阅任何资料必须经过我的批准,并全程在监督之下。明白吗?”
苏凉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绝处逢生的光芒,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定:“明白!谢谢林组长!我会用行动证明!”
“证明?”林薇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那就从眼前开始。收起你的眼泪,整理好你的专业素养。专案组会议十分钟后开始,我要看到你对这个‘倒影杀手’的初步心理画像!拿出你‘顶尖专家’的水平来,让我看看,你对卷宗的‘深入研究’,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分钟后,重案组大会议室。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昨夜凶案的初步报告和尸检关键点已经分发下去,尤其是那个完美复刻的细微划痕细节,如同在每个人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泄密源在内部的阴影,让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猜疑和紧张。
林薇坐在主位,苏凉坐在她左侧稍后的位置,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沉静的专注,只是眼角的微红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她的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几份关键资料。组员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带着复杂的审视。显然,档案室的短暂冲突和两人一起从备用会议室出来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内悄然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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