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马路两边的绿化树上几只鸟雀叽叽喳喳,晨露很重,雾气也大。
‘二手网咖’的门半掩着,裹着黑色工装裤的皮靴跨过门口两节水泥浇筑的楼梯,径直走到了收银台前。
旁边一张椅背掉皮的电竞椅上靠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仰着脖颈,张着嘴巴鼾声如雷。
修长笔直的腿踢了踢椅腿,饱经风霜的电竞椅晃了晃,依旧□□。
被晃的人惊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嗯……天亮了?”
男人看见来人习惯性地伸手摸了下收银台边的电脑鼠标,看了眼时间——早上五点五十分。
黎阳摸摸鼻头,被这样吓醒过几回他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
黎阳起身倒了杯水,身上的短袖因为睡姿领口歪过一边,他一边喝水一边将领口扯正,顶着一张凶戾的脸打了个哈欠。
网吧的空气实在是不好,二手烟混着泡面的味道弥漫,池殊念一大早就过来了,来得早还能再蹭黎阳一顿早饭。
昨天给黎阳修了四台电脑,工资要下周一结,她现在身上没钱了。
黎阳这个老破小网吧,电脑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坏了修,修了坏。
不过胜在便宜,来上网的人都很包容。
“早餐吃什么?”
黎阳毫不在意池殊念有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问道。
“油条馄饨。”
似带着晨露的清冽嗓音响起。
得,这干脆的回答——黎阳都不用问也晓得,池殊念来这么早就是为了白蹭他顿早餐。
“行,你守着店,今天小六休息,我买完就回来。”
池殊念含糊地嗯了一声后,就坐在了电脑前。
黎阳习惯了池殊念这副大爷做派,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女孩,她白皙的手指已经在时不时卡壳的键盘上敲起来,也没说什么,溜溜达达地出门了。
初秋的早上六点太阳还没有出来,街上还是一片雾蒙蒙的,但天已经很亮了。
‘二手网咖’的位置在路边区的附近,周边还有一些居民楼,住着一些日子还算过得去的人。
房租便宜是便宜,同样也赚不了什么钱。
黎阳嘴里哼着自创的小调,昨晚熬了大夜,早上瞌睡没多久就被这祖宗叫醒去给她觅食了,眯着眼睛直直往前走。
他不是很清醒,马路上能见度低,迎面走来一个看上去很精壮的男人,那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是个生面孔。
潞江镇不是老人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年轻人不多,他开网吧基本都认得。
不过一个生人而已,他又不是什么村干部,非要搞清楚人口流动这些东西。
黎阳打了个哈欠,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嘴里继续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向已经飘起了各种早餐香味的巷子走去。
巷子不深,走两步就是一个卖馄饨的摊子,老板和黎阳很熟稔,瞥见走来的身影,包馄饨的手没有停,“老样子?”
“对。”黎阳见老板下馄饨的动作,自己扯了张白色塑料袋装油条。
“又是给你网吧的那个女娃买的?”老板看着他往白色小塑料袋里塞了七八根油条,连忙又给他扯了一张,“行了行了,一个袋子几毛钱啊,我都不心疼,你再塞要破了。”
黎阳听罢啧了一声,接过老板的袋子继续装,“给你省着点你还不乐意了。”
又装满了一袋子才作罢。
“你们两个吃,买这么多做什么?”老板是个南方人,说话带着点腔调。
“这几天又招了两个小伙子,小伙子食量大,我多买几根油条。”
老板知道黎阳那德行,笑了一声,“也就是你多管那闲事,像这些个小毛孩子,我们潞江镇上还好些,路边区那可太多了。”
黎阳在这一带凶名在外,经常带着一群人在路边区化工厂附近打架斗殴,但就是这么个面相很凶的人,经常收留一些小孩,美其名曰找的廉价劳动力,实际上就是善心大发,接济一些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池殊念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不全然是错。
潞江镇作为江川市离市中心最远的一个小镇,多得是混混小偷,再者地理位置极差,管理不行,当地人不配合,发展了很多次都没有发展起来。
其中最最出名的就是潞江镇的‘贫民窟’——路边区,里面全是一些为了廉价房租不肯离开的人。
黎阳第一次见池殊念是在路边区的废弃化工厂,环境很差,到处是化学残留,基本上没有人涉足。
那日他走化工厂那条小路经过,已经是日落斜阳。
如果家里有个小孩出了点事,他是绝对不会抄近道走那边那条路的,化工厂虽然荒废了十几年,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化学物品辐射呢?
总的来说,黎阳还是很惜命的。
化工厂的位置很偏,十几年的荒废让整个化工厂都长满了没腰的杂草,加上坐落在河边,周围都没有什么居民住宅。
黎阳哼着自创的小调,突然从化工厂里面传出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爆炸了?!
紧接着就见一个黑色衣服的少年从里面跑了出来,脸上灰尘斑驳。
见有人黎阳一下子就不怕了,好奇心驱使下他问道:“怎么了里面?”
兴许是那人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原本跑出来有些狼狈的身子顿了一下,抬眼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黎阳这才看出来,这逃难似的娃是个短发女孩,帽衫的帽檐有些大,几乎遮住了她上半张脸。
见女孩没有回答,心想自己外表的凶相可能吓到她了,摸了摸下巴,正在他左思右想怎么措辞显得无害一点时,女孩已经转身又跑进来化工厂内。
黎阳衡量了两秒,也跟着走了进去。
池殊念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会走化工厂这条路,刚刚的硝酸铵配比不对,动静太大了,还得要继续改良。
她捡起地上因为爆炸冲击到地上的金属挡板,身后跟着条大尾巴,今天只能这样了。
“我去,这里是刚刚经历了二战洗礼吗?”硝烟的味道还没有散去,灰尘弥漫的地面上有一块巨大的火药冲击留下的痕迹。
“……”池殊念将东西熟练地收拾好,没有回答。
黎阳见池殊念收拾几个他也不知道的破烂,往旧布包里装,装完转身就走,黎阳见状马上快步跟上。
化工厂的门朝西,夕阳的光斜斜地照进工厂内,瘦瘦小小的身影背着光。
池殊念看着人小小的,但实际上走得飞快,就跟只小猫似的。
孤僻,难搞,小孩,几个词在黎阳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不就是和家里捡的那几个小孩一个套餐吗?
一个人在化工厂,看上去整个一个破破旧旧的小孩,脑海中的无端联想使他真诚发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池殊念听完,回头看了黎阳一眼。
跟在身后的黎阳见她停下脚步似乎在等他,连忙走上前去。
背光下看不清池殊念的表情,黎阳为刚才的发问做出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住在我那里,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吧,捡小孩捡习惯了,这种发言他张口就来,忘了这是个女孩子,稍微有点警惕心的,都会觉得他是个人贩子。
开口补救:“我是开网吧的,现在缺人手,包吃包住,就是工资不高。”
说完他觉得自己这话非常耳熟,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上次他在路边遇到一只流浪的狸花猫也是这样诱哄它的。
结果正要把那只浑身脏脏的狸花强行抱回家时,猫主人来了。
黎阳开始走神想那只狸花……
需要解决温饱,且还要赚钱给路桉做手术的池殊念思索了两秒,又打量了的黎阳几眼,在确定这个智商看上去不高的大个子没有什么威胁后,才轻声开口:“包吃就行。”
“嗯?”不知道是声音太轻还是黎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池殊念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包吃就行。”
*
‘二手网咖’的灯不是很亮,来玩的没有人在意,作为老板的黎阳没有想过修。
池殊念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如果这时有人走到收银台旁买个泡面,就能看见显示屏上一个个窗口重叠在一起,上面无一例外显示的是一个人的聊天界面。
刘舒瑱的手机想要入侵很简单,她只是在那天刘舒瑱小情人发的照片中植入了一个小程序,刘舒瑱只要一点开,就实现了病毒入侵。
池殊念插上耳机线,将外观发旧掉漆的耳机拿起靠近一边耳朵,点开最近的一条储存的录音信息。
开头先是廉价耳机本身发出的‘沙沙’声。
“找了人手了吗?”
是刘舒瑱的声音,只是听上去声音尖细了一些。
“找到了,据说是刚从境外来江川的。”另一个声音听上去也不大,三十来岁的模样。
“这件事做成了,我就送你去国外,另外再给你一笔钱。”
“我知道了,刘总。”
“记得事情做干净点。”这句话出口,已经可以预见刘舒瑱的脸上淬满了阴狠恶毒。
对面沉默了几秒。
“好的,刘总。”
通话结束,池殊念又陆续点开了前面的几通电话录音,都是些刘舒瑱亲朋好友虚伪的嘘寒问暖。
池殊念在做这件事情前就已经准备好面对刘舒瑱的极端报复了,她有把握避免自己不受到伤害,但她不能拿路桉去赌。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她必须要和路桉断掉联系,幸好露瑟的那笔钱来得及时,才能让她把手术后的路桉转进疗养院。
江川的医院就那么些,刘舒瑱想要查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疗养院就不一样的,江川的有钱人太多了,不少疗养院背后都是些‘大人物’,私密性是医院比不了的。
想起通话中那句“从境外来江川的”,池殊念眸光一寒。
“我去,你在看什么?!”刚进门的黎阳把馄饨油条放在了池殊念面前,试图挡住她落在电脑上的视线。
“我这电脑虽然老了点卡了点,但是我的老伙计了,别想打它主意。”黎阳嘴里还叼着一根油条,含糊地警告池殊念,“去那边吃,别吓着我的爱机了。”
黎阳的担忧不无道理,池殊念刚来的时候黎阳只是想她来看网吧,但是没想到有次他这台电脑因为硬件老化罢工了。
碰巧他那次不在,就想着等他回来后修修,但没想到他回来后就看见爱机的破碎身体散落一地。
顿时吓的他差点抱着一地的零件痛哭流涕,直到池殊念无语地把一地零件组装好,他才知道这个刚捡地小姑娘居然还会修电脑。
而且手法看上去比他要专业多了。
一个大老爷们就这样抱着一台旧电脑失魂落魄,组装完电脑满头大汗的池殊念嘀咕了一句,“迟早拆了这台破电脑。”
听见了的黎阳回头狠厉地瞪了池殊念一眼,似乎是想用眼神为他的电脑报仇。
一边的小六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火添柴:“黎阳哥,这样不听话的员工就应该开了。”
小六此人,原本就是个小混混,混不吝的性格,要不是因为遇见了黎阳,早进少管所了。
“连你一起拆了。”池殊念和小六第一眼就不对付,正好撞她枪口上了,咬着牙冷笑一声威胁道。
小六被池殊念凶狠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麻,倏地冒了一身冷汗,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和池殊念正面硬刚了。
只敢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例如池殊念被黎阳赶去了窗户边的小桌子上吃早餐,刚闻着香味的半大小子顶着鸡窝头出来,小声凑到黎阳耳边:“黎阳哥,我刚刚看见姓池的白了你一眼。”
小六皮肤很白,个子不高,很瘦,才一米七出头,打着卷的头发泛着没有营养的黄。
“滚一边去!”黎阳不想理会这两个倒霉孩子的小打小闹,尤其是小六这没有出息只敢背地里告黑状——他像是管得了池殊念的样子吗?就来找他告状。
小六自觉没趣,没刷牙就咬了一口油条,抬眼就看到门外有个熟悉的人影,“咦,那家伙怎么还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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