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
周窈安被他毫不费力地轻手抱离地面，无措地抬起眼睫，下意识发出一个卡壳的字音，浑身都绷紧了一瞬。
罗昱斐又找借口。卧室铺就的地毯根本不凉，厚软得让足跟也陷没进去。
“宝贝饶了我。”
罗昱斐带着他在床缘坐下来，将他面对面抱在腿上。令人感到安心的手掌温热干燥，细抚去他身上水汽散去后沾上的些微凉意。
低下声音示弱时，罗昱斐轻轻地从他掌心抽去手机，随手放至床头柜上。视线很绅士地丝毫没有落向他屏幕里的对话内容。
罗昱斐垂眼，低头的角度能得见他将长发松松挽在一边时露出的一小截冷玉似的瘦颈，忍不住触上去轻轻吻了吻。
“bb给老公一个good night kiss。”罗昱斐低眸嗅到他肩头清软的气息，双臂不自觉环紧了他不盈一握的窄腰。
“我只想很重地咬你。”周窈安掀起薄薄的眼皮，回复语气带着些不善。他不太高兴地这样软声强调，心说罗昱斐你不要后悔。
“没关系。”罗昱斐眉宇舒展，唇角噙着笑意，“怎么都不会怪安安的。”
周窈安撇撇看上去很好亲的嘴唇，蹙眉小声自言自语：“疼死你……”
而后周窈安勉强懒洋洋地仰起小脸，拿出了啜饮牛奶时咬吸管的力气，在罗昱斐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重重地啃了一口。
罗昱斐显然心情分外舒畅，心满意足地关了灯光，将他极安稳地放进柔软丝被里。与床品同定制系列的床幔静静阖上，光线一弱，隔出私密的二人空间。
卧在一片安谧舒适的沉默里，罗昱斐将他严严实实搂在怀抱中，十指交握，低低地轻声开口：“baby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他的语气温柔得能不知不觉将人溺毙其中，耳畔似乎充斥着他好闻的淡淡的气息。
“……你敢。”被当成睡前还要听着故事被哄着入眠的小宝宝，周窈安拉下巴掌大的脸蛋，变脸速度堪比熄掉床头琉璃小灯。
向后仰起脑袋，周窈安眼里羞恼地瞪视罗昱斐，语气也咬得冷冷的，仿佛这棉花般软绵绵的两个字真能凶到自己的Alpha。
周窈安在心里恨恨地烧掉Alpha划给他的安安专属安抚玩偶与童话故事书，付之一炬之余还记得挖一个大坑埋掉罪魁祸首罗昱斐。
“不敢。”罗昱斐对他百依百顺，温声哄着还来不及，手法轻柔地梳理他披散如绸的发丝，“好爱你，老婆。”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周窈安泄气地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在罗昱斐怀里，体温也同他无声融化在一起。
万籁俱寂，周窈安倦倦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像茧一样织上来，漫漫地有些出神。
豪雨成灾的那一晚，他劫持罗昱斐回程的车，本想将这位大人物绑去随便哪个废弃厂房。但罗昱斐体贴地建议去他家里，也就是这一处人人艳羡的山顶豪邸，而后Alpha过谦地补充道，他那里还算宽敞舒适，没有灰尘，不会令周窈安咳嗽，待着也不会太过辛苦。
而今睡在这张柔软的大床上，周窈安有些恍惚，思绪如丝牵引，令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天一次又一次陷在罗昱斐不容拒绝的温柔里，近乎灭顶的感觉汹涌成潮席卷了满被。
“老公……”
他哆哆嗦嗦泪湿了枕面，指尖聚不起一丝力气，本能地对与他交颈缠绵的热源产生错觉般的依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更像在语气绵弱地向男人求饶。
周窈安胸前剧烈起伏，失神喘息未定，待眼前透明晃荡的水膜眨成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视野如玻璃雾散，擦拭过一般清晰。
他继而感受到男人如有实质的视线。
罗昱斐正因他无心的那声呢喃定定地凝视着他，眼底情绪很深沉，仿佛流露着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温柔爱意。
说错的称谓像泼出去的水，虽然已经太迟，周窈安仍很快试着将话悉数收回。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么喊你。”
闻言，罗昱斐喉结微微滑动，攒眉沉默地顿了顿，仿佛心脏都为他轻微地抽痛了一下。
静默冷凝一瞬，罗昱斐神色复又恢复如常。
男人终于放缓语气，低声接道：“没关系，我们结婚吧。”
“一百万太少了。宝贝，我希望你再贪心一点。”
–
而那天之所以会落雨，周窈安断定都是那只讨厌的螃蟹的错。
彼时遵循着一种深入本能的习惯，机械地向外转过账，周窈安身上已经再没有多余的钱。第一次这样做是在年满十八岁的生日，没有庆祝，他只是向州立监狱汇了一笔巨款。
周窈安心中默认是某种意外造成的家破人亡，对此似乎已经看得很平淡。
仿佛冥冥之中命运不想他再困于其中，过多伤身伤神，连记忆都蒸发殆尽。
单笔汇款有金额限制，那天他如常地一笔一笔机械地重复操作。他对金钱没有太具体的观念，回过神来，借记卡已经显示余额不足，他忽而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身无分文了。
心跳忽地重重放大了一瞬，抖动得近乎慌乱。周窈安有些害怕，脸色转向一种透明的苍白，思绪一片茫然，额角也浸出了些微冷汗。
周窈安闭了闭眼，努力匀着呼吸，强自镇定下来，漫无边际地往远处走，聊胜于无地排解心情。
他随稀疏人群散入海鲜街市。已经宣告破产，还不知道接下来这些天该怎么办，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投向那只自行给自己打上了免费标签的螃蟹。
漏网之蟹从老太太的海鲜摊前横行而过，竖着一对老虎钳似的螯，动作像荷里活电影里男主角越狱成功，在暴雨中拥抱自由与新生的经典画面。
周窈安有些电波的想法还没能从脑海里跃走，螃蟹竟然真的挥舞铁钳祈雨成功。
雨点果然忽至，飘飘洒洒俯向城市。
五月进入台风季节。雨水裹挟着丝丝凉意溅入闷热而潮湿的空气里。
周窈安畏冷般瑟缩了一下，又漫无目的地转身离开，深一下浅一下地将脚步印在雨伞已经一面一面撑开、升起的街道上。
一旁商场空调温度开得极低，能叫人血液凝固。周窈安只穿了简单的T恤，没有携带外套，对冷气楼避之不及，因而忘备雨具也不愿走进去买伞。
明明独居，他却一直没能养成随身带伞的习惯，似乎潜意识里总有侥幸可供依赖。
天色因飘雨一眼比一眼阴沉灰暗。
身旁两侧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似将道路挤得逼仄，令人感到格外压抑心慌。
雨势渐足，如天幕撕开裂口，大雨得空塌陷下来。
没人能预见此时会有事故横生，大厦玻璃幕墙骤然因不可抗力爆裂出一个空洞，轰开的玻璃渣随暴雨泻下，浇落一路。
周围人群失声尖叫，那一瞬间无意中抬伞观望的人与意外迎面相撞，血转瞬便从额头淌下来染红了满脸。
所幸周窈安身影离得较远，不像首当其冲的那人头破血流，只是被飞溅的玻璃碎屑擦伤了手臂。
但玻璃尖锐的刺痛随雨水冷冷割过手臂皮肤，那种痛觉却似唤醒了封存记忆之中最深重的痛苦，让他整个人都生根般地定在了原地，仿佛猝然被噩梦牢牢魇住。
玻璃雨伤人后，数名伤者被救护员送往医院，警方随后赶至现场追查原因。
周窈安眼前一片模糊，好像已经不能正常视物，屏蔽了听觉，失去了知觉，只是怔怔地，失魂落魄地抬步，缓缓支撑着自己从现场离开。
不知走到哪里，人影已十分清冷，红色的士掠过灰蒙雨幕。
周窈安手中攥着一块方才魂不守舍间拾起的碎玻璃，浑身又湿又冷，心中恶念悄然滋长。
唯一可供挡雨的棒球帽不知沿途落在哪里。他身上完全被如注的大雨浸透，黑发像海藻滴着水，丝缕血迹绕着冷白细瘦的手臂，脆弱的红色荆棘一般格外叫人感到触目惊心。
过分漂亮的双眼冷黯得仿佛透不进光线，他冻得连轻弱的呼吸也失去了热气。
周窈安行尸走肉般渡到路心，慢慢转过僵冷的身体，抬眼时煞白的脸孔没有一丝表情。
远远有三辆车分开雨幕，平稳地驰行而来。
迎头那辆黑色轿车，单号车牌显赫至极，绝非普通人能一掷千金拍得而来。
缀在其后的车牌则是三个英文字母，让周窈安确定了这等出行排场能够属于什么样的人物。
赫赫有名的罗昱斐，Law Yu Fei，英俊多金尚未结婚，受到Omega们向往的大众情人。
不难想到，三辆豪车里有两辆载着他的随行保镖，从而让人无法确定罗昱斐到底坐在另外的哪一辆车上。
但周窈安不甚在意，他就这样站在路中央，罗昱斐的车若不想从他身上生生碾过去，总会停下来。
他在心中漫不经心地思索，他应该向罗昱斐开口勒索多少钱财。
或许他要一百万赎金，或许一切早已经无可挽回了，木已成舟，尘埃落定，他早该放下执念。或许他其实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用尽力气发泄，用碎玻璃割破随便哪个人的皮肤，又或是自己的，渐渐溺毙在自过去淌来的血泊里，单纯寻求一个迟到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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