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恪披着外袍坐在案牍前,一手扯着衣,一手翻阅案卷,周身一股药气。
翻书的动作稍用力,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冷汗无声浸湿鬓角。
“大人,午时三刻了,您该喝药了。”崔十九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脸上难掩心事重重。
崔恪的视线缓慢抬起,掠过空荡的门口,干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如砂砾磨过:“放这吧。”
崔十九慌忙放下药碗,转身想要离开。
身后声音沉冷,听不出起伏:“还没回来吗?”
崔十九身体一僵,眼神躲闪不敢回头,他自然知道崔大人问的是谁。
“季姑娘还未归……或许是玩得尽兴,有杨少帮主陪着,大人只管放心吧。”
他心里想着,还好趁着煎药的功夫,派人去告知杨少帮主季姑娘去报恩寺的事了,估摸着这会儿杨少帮主已经带人去寺里寻人了。
有少帮主在,寺中的和尚不敢造次,崔十九打听过,杨家船帮江南地带颇有地位,黑白两道都要给杨家船帮几分面子。
季姑娘是杨少帮主的义弟,杨少帮主定会护她周全。
崔十九没有回头,自然没看到身后自家大人的脸有多黑。
崔恪没有犹豫,忍着后背的刀伤疼痛起身,气息微乱,整理外袍,道:“随我去绿阳酒楼。”
崔十九猛得转过身,张着嘴,支支吾吾说;“大人,绿阳酒楼距府衙甚远,您伤势重,不可舟车劳顿,不如……不如属下代您跑一趟,寻季姑娘回来。”
崔恪未说话,眼神盯到崔十九的身上,黑眸沉沉。
强大的压迫感让崔十九直冒冷汗,他甚至不敢与大人的眼神对视。
“属下该死!”崔十九忽然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季姑娘……今日一早独自去了报恩寺,她说……事不宜迟……”
崔十九话音刚落,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陆长史小跑过来,神色焦急,道:“少卿大人,有个失踪的女子方才回来了,就在府衙外,说要状告报恩寺和尚假借塑天后佛像虐杀民女。”
崔恪阖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牵动伤口,疼痛感自心脏到后背来来回回。
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深寒,所有波澜被强行压下。
他不再看崔十九,视线落到陆长史身上:“带她进来,升堂。”
“大人!您的伤……”崔十九担忧不已。
“更衣。”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府衙大堂,声势浩大。
崔恪端坐案后,面无血色,薄薄的冷汗凝结在额角,官袍下包扎伤口的白布边缘隐隐透出血迹。
腰背挺直如松,仿佛背后的伤口不存在,按在惊堂木上的指节发红,修长的手指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瘦窄。
堂下,几个被强行传唤来的和尚抖如筛糠。
“说。”崔恪声音不似之前响亮,却也是字字清晰,冻彻骨髓,“佛像面皮,从何而来?失踪女子,藏于何处?”
为首的和尚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大人饶命,是国公爷的意思,宫里来的公公说要塑与天后一般无二的金身,唯有妙龄女子,肤若凝脂,取其面皮,秘法炮制,方能,方能成那‘慈悲相’啊,人……人关在后山山洞里……”
崔恪放在案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丝温热顺着指缝滑落,无声滴在冰冷的袍角。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杀意。
骤然,站在一旁的新荔哭喊出声。
“大人,除了我,山洞里的人都死了,救我的恩人也被能一大师抓走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恩人”二字千斤重,砸在崔恪心上。
崔十九神色一惊,他也知晓新荔姑娘口中所说的恩人就是季姑娘。
崔恪猛地起身,动作极快,后背上一抹温热血色迅速在官袍上洇开,他似浑然未觉。
“大人!”崔十九骇然上前欲扶。
崔恪手臂一抬,格开崔十九的手,力道沉稳。
高大身影没有丝毫迟滞,步履迅疾,异常稳定地向外冲去。
“备马,去后山,务必将人找出来!”命令简短。
大人要将谁找出来,是能一大师,还是季姑娘,唯有崔十九心里有数,他迅速出去整队。
报恩寺内,阴冷潮湿的山洞深处,浓重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
一盏昏黄油灯挂在生锈的铁钩上,光影摇曳,是洞穴里唯一的光亮,照着季琢玉的侧脸,她的脸色极不对劲。
她被人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年过五旬,身着锦缎、面白无须。
此人是国公爷的亲信,天后身边的王公公。
脸上除了宫里太监惯有的阴柔,还有扭曲的、如同鬣狗发现猎物的兴奋和暴虐。
“小杂种!敢坏国公爷的大事,杂家今天让你死个明白。”
王公公干瘦又异常有力的手翘着兰花指,掐住季琢玉的脖子,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着她身上早已破烂的衣服,意图昭然若揭。
太监不能人道,却最懂得如何羞辱人。
站在一旁的能一大师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却并无阻止的意思。
“放开我!”季琢玉目眦欲裂,她拼命挣扎,指甲在那老太监的手背上抓出血痕,双脚乱蹬。
力量的悬殊如同天堑,对方的钳制纹丝不动。
外袍被撕开,露出里面同样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白色中衣,老太监眼神□□,干枯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探向她中衣的领口。
“滚开!”季琢玉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嘶”的一声,本就破烂的中衣领口被这一挣扯开更大,露出了她纤细的锁骨和云粉蒸般的肩头。
肩头赫然印着一抹殷红,形状奇异,并非伤痕,而是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花瓣舒展,色泽鲜妍欲滴,呈现朱砂色。
欲要施暴的王公公动作僵住,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她肩头上状似牡丹花的胎记。
脸上的淫邪、暴虐、得意,在一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松开掐住季琢玉脖子的手,踉跄着倒退一步。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她肩头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牡……牡丹花胎记……左肩……是这个位置……这个形状……”
他像是魔怔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盯着那朵花,又猛地抬头看向季琢玉清丽的脸庞。
一个尘封多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在他惊恐欲绝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你,你是安……” 他失声大喊,一张脸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咻!”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只箭射向王公公的侧颈。
王公公尖叫一声,捂住流血的脖子,扭头看向山洞洞口。
无数个火把照亮洞口,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人敢朝他放箭。
下一秒,他张着大口,眼睛凸起,倒了下去,最后一眼死死望着季琢玉肩头那朵殷红的牡丹花。
能一大师瞳孔一惊,想都没想钻向山洞更深处,这山洞是他造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有暗道能出去。
季琢玉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能一大师逃走,耳边是她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脚边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又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肩头的牡丹花胎记绽放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刚才想说什么,是安什么吗,为什么看到她肩头的胎记会突然松了手?
来不及细想,逆着光,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朝着她大步走来。
墨蓝色官袍下摆染着大片深褐色的干涸血渍,肩背处似乎又有新的暗红。
崔恪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布满冷汗,气息带着重伤未愈的急促,单手紧紧地握着弓。
目光深邃如寒潭,一步一步走近。
目光落在季琢玉身上,她背靠石壁,衣衫破碎,脸色惨白如纸,可怜的不能再可怜了。
看到她没事,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
看到崔大人走过来,季琢玉下意识拢紧衣襟,破碎领口难以遮挡胸前一小片莹白肌肤。
崔恪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无视地上王公公的尸体,解下官袍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将她严严实实裹住,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光,鼻尖的血腥味更重了,却给她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伤到哪了?”崔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感,却在发问的时候异常平稳。
听不出他声音里有丝毫的紧张和愤怒,仿佛只是在对属下进行最寻常的公务问询。
宽大的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一张沾着泥污、惊魂未定的小脸。
季琢玉摇摇头,她只是浑身没力气,并没有受伤。
那该死的阉人给她喂了软筋散。
崔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真的除了惊吓和皮外伤似乎并无大碍后,便迅速移开。
他弯腰,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一手穿过她腿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季琢玉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扎。
“别动。”耳边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季琢玉忘了挣扎,任由他抱着,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紧绷有力。
崔恪抱着怀里的女人转身向山洞外走去,脚步迅捷,气息平稳,小心翼翼。
经过崔十九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冷硬的命令。
“把人追回来,要活口。”
“是,大人。”
崔十九不敢抬头看自家大人怀里抱着的女人,随行的守卫也都十分有眼力见,纷纷转过身去。
这些守卫不认得季琢玉的女儿身,自然不知晓崔少卿抱着的女子是何人,只当是被和尚掳来的妙龄少女。
不远处的树后,杨大牛手持弯刀,身后跟着十几号船工。
他面无表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山洞外的这一幕,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最看重的“玉兄弟”怎么成了细皮嫩肉的标致女子,还被姓崔的这个小白脸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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