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崔恪轻应一声,他看一眼石床上的尸体,目光上移到季琢玉的脸上,“你做得很好。”
季琢玉脸上发烫,想到方才在客栈外,她嚷着大人是愚笨之人,还说让崔十九去江南跟她干,别在大理寺当差了。
她脸色臊红,不敢去对视崔大人的眼睛,崔恪孰若无睹,清冷的目光从她头顶一扫而过。
说良禽择木而栖,又说要去找江南找杨大牛,她这个鸟打算栖在杨大牛这棵歪脖子树上吗?
崔恪并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并未当真。
季琢玉咬咬唇,眼珠一转,赶紧说:“大人,您伤势还没好,我去帮您煎药。”
她一溜烟跑出去,生怕身后的崔大人记得她大逆不道的话,将她赶出大理寺。
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打水漂了,她还想着多赚些钱,游历四方,去找亲生父母呢。
花大叔是在长安城的养济院收养她的,当时她尚在襁褓之中,养济院的义工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某天就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不同于寻常的孤儿出现在院门外,她是直接被放在了院子里,大门紧闭,四面高墙,义工也是吓了一跳。
花大叔说,他讨不到老婆,又怕某天死了,没人给他打理后事,故而这才到养济院收养孩子的。
至于为何选中季琢玉,花大叔说,她生得白嫩,比其他孩子长得俊俏,肉包着骨头,像个肉包子,好养活。
说白了,就是瞎选的,随便挑一个身子全乎的,没病的孩子,留在身边给喂口饭。
花大叔本来带着她去江南了,听说是在江南谋了个好差事,不过,她太小了,花大叔不会照顾婴儿,差点将她“细心照顾”没了。
于是,又回到长安城中,投靠亲戚,花大叔口中的这个亲戚就是秦姨,据花大叔说,那个时候秦姨就已经在长安卖胡饼了,生意好得很。
至于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花大叔还真跟季琢玉说过,秦姨是他外祖的堂兄的妻子的伯父的孙子的女儿。
花大叔说,这算实在亲戚,靠谱得很,让她喊一声秦姨,日后他二人便在长安城中落脚了。
翌日,崔十九赶在天亮前,叩响大理寺的大门。
崔恪一宿没合眼,屋里亮着火烛,人坐在案桌前,看了一宿的书卷。
不是案宗,而是书卷,似在等什么消息传来,漫不经心,又心有成竹。
季琢玉虽在自己屋里,却时刻注意着崔大人,她知道,客栈一旦有动静,崔十九一定会来禀报,她生怕错过。
果然,瞧见崔十九来了,她急忙忙走出来。
“大人,如您所料,他果然对孙海下手了。”
季琢玉披着外衣,站在院子里,看到崔大人的屋门敞开,崔十九背对着她,清楚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
崔十九口中的“他”是谁,季琢玉心中有所猜忌,崔大人虽未说真凶是何人,可除了那人,她再想不到还有其他人可疑。
崔恪快步走出来,步伐沉稳迅捷,经过她身边时,道:“跟上。”
季琢玉慌忙将外衣穿好,小跑着追上崔恪和崔十九的脚步。
随着一行人从大理寺走出来,天已大亮,远处贡院传来钟声,这意味着客栈里的举子已经启程前往贡院了。
季琢玉脚下不敢停下半刻,跟在崔大人和崔十九身后,不知绕过多少条小路。
终于,官道一个转弯处,三辆装饰朴素的青篷马车出现在视野中,正不紧不慢地行进。
“大理寺办案,停车!”
崔恪语气严肃,声音不急不缓正好盖过车轮的辘辘声。
“吁——!”
当先的马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断喝声吓到,慌忙勒紧缰绳。
马匹嘶鸣着,前蹄扬起,险险停住。
后面两辆马车也紧跟着急停下来,官道上顿时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
“作甚!作甚!”第一辆马车的车夫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惊魂未定地探出头,看清来人官袍后,又是惊惧又是恼怒,“官爷,这是去贡院赶考的车,耽误了时辰,小的们吃罪不起啊,举人老爷们的前程……”
上面的人叮嘱过,千万不能耽搁考试时间,一旦错过,车内的举子们就得再等三年。
这是天大的要紧事。
“大理寺查案,不得阻挠。”
崔十九上前一步,掏出令牌,至于车夫面前,令牌上赫然写着大理寺三字,无形的威压让车夫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车内几个举子不耐烦,掀开车帘,翻身下车,面带愠色。
“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又是大理寺。”
“还让不让人赶考了,我爹还等我考取功名回乡呢。”
“真是够倒霉的,早知道不坐这辆马车了,净惹上麻烦。”
举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生气抱怨,他们手里不是捏着翻了一半的书卷,就是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点心。
早上的风冷得很,吹得他们缩缩脖子,看向崔恪和季琢玉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怨怼。
再大的官也不敢阻拦去赶考的马车,当今天后重视科考,世人皆知。
“崔少卿,这又是为何?” 一个瘦高个举子声音尖利,扬了扬手里的书,“半个时辰后便要开考,现下正是温习最后关窍之时,车马劳顿已是辛苦,怎的还要在此耽搁?”
“就是,案子不是都结了吗?那钱塬都认罪伏诛了!”另一个胖些的举子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抱怨,腮帮子一鼓一鼓。
“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十年寒窗,全在此一举啊。”
众人脸色皆都十分难看,唯有最后下车的薛璋,不曾说一句话,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他对着崔恪和季琢玉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崔少卿,季仵作,不知有何要务,需在此拦停我等,若有需协助之处,学生定当尽力。”
崔恪目光扫过他,落在孙海身上,像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呃……哎哟!”孙海突然痛苦地叫起来,捂着肚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手里捏着半块酥点,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手中的半块酥点“啪嗒”掉在尘土里,双手死死捂住肚子,腰都直不起来。
“孙兄,你怎么了?”旁边有人惊问。
“肚,肚子疼得紧……”
孙海声音哆嗦,身体蜷缩下去,痛苦地呻吟着。
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大滩秽物。
更骇人的是,他的嘴角沾着白色泡沫状的口水,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他吃的点心里有毒!” 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怎么可能,这点心我也吃了,是薛兄分于我的,我怎么没事。”有人紧跟着说。
官道上瞬间乱作一团,举子们如同受惊的鸟,下意识纷纷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惧。
薛璋也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孙海。
“站住!”
季琢玉声音清冷,呵斥住薛璋。
率先一个箭步冲到孙海身边,动作迅捷,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捏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微弱紊乱,虽不至死,却会让他呕吐不止。
“大人,他果真中毒了。”
季琢玉松开孙海,连忙喊来车夫:“快,送他去看郎中。”
车夫犹豫不决,看向崔大人,他是送举人老爷们去赶考的,不是送人去看郎中的。
他走了,这些举人老爷们岂不是要走着去贡院,眼看时辰已经来不及了。
“送他去最近的病坊,不得耽搁。”崔恪命令车夫,语气生硬。
车夫赶紧上前,扶着孙海上了马车,站在马车下面的几个举子,面面相觑,脸色大变。
“什么?送他去病坊?” 其中一个攥着书卷的举子恼了,指着季琢玉,“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剩下的人走着去贡院吗?”
“就是,贡院离此还有数里地,走着去?走到贡院的大门都关了,还考什么试!”另一个举子愤愤不平,出声附和。
“他自己贪嘴乱吃东西,怪得了谁?”刻薄的声音传来,有个举子撇着嘴,冷眼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哼,孙海这次排名三百挂零,本就悬得很,就算去考了,也未必能中。这下倒好,省得去丢人现眼了。”
“嘘,小声点。”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脸上也并无多少同情,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放松,“唉,也是命,十年寒窗苦读,临门一脚,竟毁在一口吃食上,可惜了,可惜了。”
季琢玉对身后的话充耳不闻,倒是崔恪脸色黑着,看那群举子的眼神更冷了。
崔十九紧闭双唇,见自家大人不悦,出声道:“都闭嘴,谁再多说一句,便将他带回大理寺关押,以同犯论处。”
季琢玉蹲在地上,地上有半块沾了尘土的油酥点心,以及一小节用油纸包着的酱色肉干。
地上的呕吐物是两种食物混合的气味,方才孙海就是吃了这两种食物,才中毒的。
她又捻起一点掉落的点心碎屑,凑近鼻尖嗅闻,又捡起肉干,指尖沾了一点酱汁细辨。
眉头忽然蹙紧,声音急迫:“大人,这油酥点心里掺了大量胡桃碎,这肉干是野鸭肉腌制而成的。”
众人不解,纷纷探头去看她手中的吃食。
站在一旁的崔恪,沉声道:“《食疗本草》有载,胡桃与野鸭肉同食,其毒甚烈,轻则腹痛如绞,呕吐白沫,重则伤及脏腑,危及性命。”
举子们倒吸一口冷气,这两种吃食竟然相克,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其中一人。
他们都瞧见,今早走出客栈的时候,薛璋将自己的点心和肉干分给了孙海,还不忘叮嘱他趁热吃。
薛璋不以为意,脸上毫无慌张之色,反而一脸担忧,道:“我竟不知,好心将吃食分给孙兄,反而害了他。”
季琢玉盯着薛璋,不自觉地咬住牙,他还真是沉得住气,光明正大害人被揭穿,还能巧言令色。
这样的人,如果考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只会扰乱朝堂,祸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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