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被宇宙的嗡鸣包裹、冲刷、重塑。时间失去了刻度。剧痛、冰冷、窒息…所有的感官都溶解在那片净化万物的幽蓝光芒里,只剩下一种宏大的、非人的“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意识的混沌。不是地下水的幽蓝,而是…惨白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灯光。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喉咙如同被砂纸和烙铁反复蹂躏过,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带来烧灼的剧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视野模糊地聚焦。
雪白的天花板。悬挂的点滴瓶。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身体被束缚在柔软的床铺和绷带中,如同一个破碎后被勉强粘合的陶俑。
重症监护室。
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尚未升起,就被一种更深的、空茫的恐惧攫住。喉咙…我的声音…那倾尽生命吼出的净化之音…
我试图抬起手去触碰喉咙,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缠满了厚厚的绷带。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疲惫却异常严肃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深色西装、气场冷峻的男人,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无法形容的凝重。
医生走到床边,看了看监护仪的数据,又仔细检查了我的瞳孔反应,才用极低、极谨慎的声音开口,仿佛怕惊扰到什么:“苏法医?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艰难地眨了眨眼,表示可以。
“你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伤势非常重…多处骨折,内脏挫伤,肺部严重感染…还有…” 医生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你的声带…遭受了毁灭性的物理损伤和未知能量的冲击。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但…恐怕…永久性失声。”
失声。
这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钢钉,狠狠凿进我的意识深处。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冰冷的宣判真正落下时,一种被彻底剥夺的、坠入深渊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是我解读死亡的工具,是我解剖真相的武器,是我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最后桥梁…现在,断了。
我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空洞感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
“很抱歉。”医生的声音带着沉重,“另外…这两位是国家安全委员会(NSC)的高级顾问,詹姆斯先生和莱诺女士。他们有极其重要的情况需要…与你沟通。” 医生说完,又看了我一眼,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敬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情,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那两位气息如同冰山般寒冷的特工。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在死寂中敲打。
詹姆斯,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刀的男人,上前一步。他没有拿出任何证件,但那种久居上位、掌控核心机密的压迫感如同实质。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经过重重加密的平板电脑,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分割的数十个画面,来自全球各地的监控卫星、地震监测站、深海探测器甚至空间站。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尖叫都更震撼。
南太平洋某无人岛礁,一个如同微型火山口的深坑边缘,正缓缓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能量物质,但卫星红外成像显示其核心温度却异常冰冷。这是净化圣歌扫过之前的状态——一个被严重污染的卫星节点,正在失控边缘。
下一秒,一道无形的、标注着高能粒子流的蓝色波纹(模拟净化圣歌的路径)扫过画面!
那暗红色的粘稠物质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沸腾、汽化!原地只留下一个光滑无比、如同玻璃熔铸的圆形深坑!坑底,几粒微弱的幽蓝光点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消散。
另一个画面:西伯利亚冻土带深处,一座被遗弃的苏联时期研究设施。监控镜头剧烈摇晃,设施内部闪烁着危险的红光,警报无声闪烁。一个被厚重铅门封锁的实验室内部,一个悬浮在力场中的、不断扭曲变形的黑色金属块(另一个卫星节点)正疯狂地释放着不稳定的能量电弧!
净化圣歌的蓝色波纹扫过!
疯狂的电弧瞬间湮灭!扭曲的金属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固化,变成了一块毫无光泽、死寂的普通金属疙瘩,然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第三个画面:大西洋万米海沟深处,一个附着在巨大海床热泉口附近的、如同**珊瑚礁般的暗红色晶簇正在缓慢蠕动、生长,散发着诡异的生物信号。这是污染侵蚀与深海极端环境结合的恐怖畸变体!
净化圣歌降临!
蠕动的晶簇瞬间僵直、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在几秒钟内化为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烬,被深海的暗流无声卷走。
类似的画面在屏幕上急速切换:城市边缘废弃工厂里失控的能量漩涡被抹平;沙漠深处引发局部地震的异常点归于平静;甚至…在地球同步轨道上,一颗早已报废、却被侦测到异常能量活动的间谍卫星,也在被净化波纹扫过的瞬间,彻底化作一团无害的太空尘埃…
全球范围内,所有被侦测到的、处于失控或潜伏状态的“卫星节点”——那些被污染扭曲的X物质源头——在净化圣歌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点,被彻底清除!无一例外!
画面最终定格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那巨大塌陷坑洞的卫星俯瞰图上。坑洞深处,那片巨大的地下水域,此刻在成像图上呈现出一片深邃、平静的…绝对黑暗。那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如同从未存在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詹姆斯关闭了平板电脑,病房内重新陷入压抑的死寂。他和莱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我苍白失血、缠满绷带的脸上。
“全球范围内,总计一百三十七个确认或高度疑似‘异常能量源’点,” 詹姆斯的声音冰冷、平缓,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千钧,“在格林尼治时间昨夜21:47分,同时消失。消失模式…高度一致。伴随有无法解释的、覆盖全球的次声波/能量脉冲记录,源头…指向波士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苏法医。图书馆地下发生了什么?那个巨大的立方体是什么?你手里的金属盒…是什么?那覆盖全球的脉冲…是你引发的?”
莱诺女士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更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回收了你当时紧握的物品。”她示意了一下,一个助手从门外提进一个沉重、覆盖着多层铅板和能量屏蔽装置的特制手提箱。箱子打开一条缝隙,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个在我手中释放过净化光芒、如今却黯淡死寂的黑色金属盒。它被重重束缚在力场拘束器中,如同关押着最危险的猛兽。
“它现在…很安静。但我们所有的仪器都检测到,它内部的核心…依然存在一种…无法解析的‘连接’。” 莱诺的目光紧紧锁住我,“连接指向一个…巨大的、无法定位的‘源’。这个‘源’,就是那个消失的立方体,对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艰难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需要答案,苏法医。” 詹姆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这种力量…它是什么?来自哪里?是敌是友?它现在在哪里?还会不会再次出现?你…是唯一接触过核心并生还的人。你…知道吗?”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冰冷的面孔,投向病房狭小的窗外。天空是病态的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波士顿图书馆的废墟如同城市一道丑陋的伤疤。喉咙的剧痛提醒着我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吗?
我知道那立方体是某种超越理解的、维系着某种宇宙平衡的古老“节点”或“净化器”。我知道我手中的盒子是它的“钥匙”之一,是它散落的、可能被污染的“卫星”。我知道周文博以生命为代价,成为了一个失败的连接点。我知道父亲在恐惧和绝望中,试图用科学去理解他无法掌控的力量,最终酿成了悲剧。我知道那个杀手,是被扭曲力量污染、或是被真相灼伤、走向极端的复仇者。
但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它为何选择地球。
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出现。
我不知道人类该如何面对这种…神祇般的力量。
“灯塔案…” 我试图用口型无声地说出这个词,牵扯着喉咙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和窒息般的痛苦,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嘶声。
詹姆斯和莱诺的眉头同时皱紧。他们对视了一眼,显然,这个名字触动了某些高度机密的档案。
“二十年前的旧案,涉及你父亲苏明远。” 詹姆斯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份被质疑的尸检报告…周文博的‘自杀’…还有…报告中提及但被刻意忽略的‘不明金属残留物’…我们的人已经重启了最高密级的调查。” 他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眼神复杂,“那些‘金属’…就是‘它’的碎片,对吗?”
我再次艰难地眨了一下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混入绷带。是痛苦,是解脱,是二十年冤屈终见天日的悲怆,更是对那浩瀚未知的深深恐惧。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心电监护仪冰冷地跳动着。
“你的父亲…苏明远博士,” 莱诺女士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敬畏的语调,“我们调阅了他封存的所有研究笔记。虽然大部分核心数据被刻意销毁或加密…但仅存的只言片语…他对那种‘金属’能量模式的推演…对‘特定频率共振’的猜想…尤其是对‘不可控相变’的警告…其前瞻性和深度…超越了当时,甚至现在的科技水平几十年。”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并非掩盖者。他是…第一个试图理解‘神迹’,并意识到其毁灭性后果的…哨兵。他用自己的一切,包括名誉和生命,试图为人类…拉响警报。”
父亲…哨兵…
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笼罩心头的厚重阴霾。泪水更加汹涌。他不是罪人,不是懦夫。他是第一个看到深渊的人,并试图用血肉之躯去阻挡那无法阻挡的洪流。
“而你,苏法医,” 詹姆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托付感,“你继承了那双‘解读死亡’的手。你用它,解读了超越死亡的…真相。你用它,启动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净化。你付出的代价…无法衡量。”
他深吸一口气,和莱诺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立方体…那个‘源’…它消失了。但我们知道,它并非离去。它只是…沉寂。等待下一次的失衡,或者…下一次的呼唤。” 詹姆斯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锁定我无法发声的咽喉,“而你…苏法医。你与它建立了连接。你的声音…那失声的呐喊…是启动净化的密钥。某种意义上…你,就是它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灯塔。”
灯塔。
这个充满宿命轮回的词汇,再次重重砸下。
“我们需要你。” 莱诺的声音接上,斩钉截铁,“不是作为囚徒,不是作为实验品。而是作为…顾问。作为唯一能与‘它’沟通的桥梁。作为人类在未知深渊前,最后的预警者。”
“一个沉默的灯塔。” 詹姆斯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悲壮,“用你的知识,用你的经历,用你喉咙里无法发出的声音…去观察,去解读,去预警。在下一个‘污染’出现之前,在下一个‘净化’不得不启动之前…为我们,为所有人…争取时间。”
他们留下了一份加密的通讯终端,一个只有最高权限才能激活的紧急呼叫按钮,和一队无声无息隐藏在病房外、将伴随我余生的“保护者”(或者说,监视者)。
病房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城市在缓慢地舔舐伤口。图书馆的废墟将被清理,新的建筑会拔地而起。人们会渐渐遗忘昨夜全球同步发生的“能量异常”,只当是一次罕见的集体癔症或太阳风暴。
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那深埋的立方体,那散落又被净化的卫星,那超越理解的宇宙平衡。只有我知道父亲的悲壮守望,周文博的献祭,凶手的扭曲绝望。
只有我,喉咙里锁着启动净化的宇宙之歌,身体里烙印着与“源”的连接。
我转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父亲那本染血的硬皮笔记本。它被精心修复过,但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迹,那些力透纸背的痛苦与警告,依然清晰可见。
我颤抖着、用缠满绷带、几乎无法弯曲的手指,极其艰难地翻开封面。
扉页上,父亲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沉甸甸的嘱托:
> **“后来者…若此记录重见天日…**
> **警惕坐标!警惕那些金属!警惕…失衡!”**
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父亲最后那句“真相的代价…太沉重了…”的下面。
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腕,我在这行浸透血泪的字句旁,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写下了一行新的注脚:
> **“而沉默的代价…是毁灭。”**
放下笔,我靠在冰冷的床头,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孕育着无数未知的天空。
喉咙里,那宇宙之歌的余烬在无声地燃烧。
灯塔,已然点亮。
不再照耀坦途,只为刺破那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最深沉的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