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系统结算提示音如同金属刮擦,仍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代表着丰厚奖励的流光渗入四肢百骸,高效修复着副本中承受的损伤与精神损耗。
然而,沈殊和谢策舟都无暇立刻检视这次惊人的收获。《玫瑰的天堂》副本最终阶段的惊心动魄,以及那个逆转生死、近乎亵渎规则的结局,在他们心中沉淀下一种沉重而复杂的余韵,远非数据化的奖励所能冲淡。
传送的光芒最后一次闪烁,将两人带离了那片虚无的结算空间,回到了他们位于副本世界的“家”。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沈殊尤其感到一种难以抗拒的、近乎晕厥的困意凶猛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钝痛,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倦怠,仿佛最后操控那时间核心碎片的力量,透支了他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唔……”他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下意识抬手揉了揉依旧残留着些许麻痒感的眼睛,视野随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怎么了?”谢策舟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便已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里那丝被强行压制的紧张清晰可辨,“是受伤了?还是之前那道时间射线……”他无法忘记沈殊为他挡下那诡异射线时瞬间苍白的脸。
“没……不是,”沈殊晃了晃愈发昏沉的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就是……太困了。可能最后精神力耗空了。睡一觉……睡一觉应该就好了。”他试图站直身体,表现出无恙的样子,但那汹涌的困意几乎要抽干他最后一丝力气。
谢策舟仔细审视着他的脸色,除了过度疲惫导致的苍白,确实没有发现更多异样,悬起的心稍稍落下,但眉头依旧紧蹙着。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将手臂揽得更稳了些:“我送你回房间。”
“嗯……”沈殊罕见地没有拒绝这份体贴,几乎是半靠着谢策舟,被搀扶着走向卧室。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本能地寻求着休息。
谢策舟将他安置在床上,细心盖好薄被。沈殊几乎是头挨着枕头的那一刻,意识便彻底沉入了黑暗,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
谢策舟在床边静立了片刻,深邃的目光描摹着沈殊沉睡的侧脸,确认他只是深度睡眠后,才极轻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
回到客厅,谢策舟脸上那惯常的、用以示人的慵懒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他摊开手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强行催动时序之钥时带来的细微灼痛与能量反噬的震颤。
这次的副本,尤其是最后关头逆转规则、对抗系统净化程序的过程,其凶险程度远超他表现出的轻松。他需要时间和绝对安静来消化那份对规则的全新认知,以及……压制体内仍在隐隐躁动的力量。
而陷入沉睡的沈殊,则坠入了一场漫长、清晰、且情感汹涌的梦境之海。
梦的开端,是几乎要被遗忘的、染着金色阳光的童年夏日。
蝉鸣在老旧居民楼外的梧桐树上不知疲倦地嘶叫。
楼下的沙坑旁,一个格外瘦小、肤色苍白的男孩正被几个高壮些的孩子推搡着,他手中一辆崭新的合金玩具车被粗暴地抢走。男孩抿紧嘴唇,眼眶泛红,黑琉璃似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刚满十岁、比同龄人高出半头的沈殊抱着足球从旁边路过,看到这一幕,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像一头护犊的小狮子。
“喂!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把车还给他!”小沈殊的声音带着稚气,却已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
那几个大孩子见他不好惹,嘟囔着骂了几句,悻悻地将玩具车扔在沙坑里,一哄而散。
沈殊弯腰捡起沾满沙土的玩具车,仔细拍干净,递到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睫毛长长、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漂亮却沉寂得过分的小男孩面前。
“给。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大声喊,或者跑去告诉大人。”小沈殊努力模仿着大人教训口吻,却带着孩子气的认真。
小男孩抬起头,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里面没有惊惧,也没有感激,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好奇的审视。他伸出小手,接过玩具车,用清晰却微小的声音说:“谢谢哥哥。”
那是沈殊和谢策舟人生轨迹的第一次交汇,平淡寻常得如同夏日里无数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梦境的画面如同被温柔的手推动,缓缓流转。
……
他们住在同一个片区,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同一所小学、初中。谢策舟不知从何时起,就成了沈殊身后一道沉默而固执的影子。沈殊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他就安静地坐在场边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怀里抱着沈殊的外套和水瓶,目光如同精准的导航,从未离开过沈殊的身影;沈殊因为调皮捣蛋被老师留堂训话,他就背着书包等在教学楼外的夕阳里;沈殊的父母工作繁忙时常晚归,他就会把这个邻居家漂亮得过份却沉默寡言的弟弟带回家,分给他一半零食,共享一张书桌写作业,偶尔还会笨拙地给他讲解难题。
沈殊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却永远追随着自己的“小尾巴”。他会自然而然地揉乱谢策舟柔软微卷的头发,会在外人开玩笑说“谢策舟你是不是沈殊的小媳妇”时,大笑着搂过谢策舟单薄的肩膀宣布“没错,这就是我罩着的弟弟,谁有意见?”,也会在真的闯祸后下意识把锅推给看起来最好欺负的谢策舟,虽然每次谢策舟都会面无表情地、甚至带着点隐秘欢喜地认下,然后沈殊又会自己跳出来,抓着头皮把所有责任扛回去。
时光荏苒,青春期悄然而至。
谢策舟如同抽条的柳枝,迅速褪去了孩童时的精致,轮廓变得清晰俊朗,气质却越发冷冽疏离,对旁人总带着一种不耐烦的、不易接近的戾气。
唯独在沈殊面前,那层坚冰会融化,流露出一种近乎恶劣的、独占欲极强的依赖和黏人。
他会在沈殊与队友庆祝进球勾肩搭背时,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强硬地将沈殊拉回自己身边;会在情人节那天,面无表情地将所有塞进沈殊课桌的情书和巧克力统统扔进垃圾桶;会在无数个深夜,熟门熟路地翻窗进入沈殊的房间,蜷在他床边的地毯上,理由仅仅是“睡不着,想看看你”。
沈殊对他几乎是全然的纵容。
他习惯了谢策舟的靠近,习惯了他那些看似任性却始终不曾真正越界的行为,甚至也习惯了他眼底那日益汹涌的、炽热到令人心惊的情感浪潮。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地将其归结为弟弟对兄长过度的依恋,并将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悄然压下。
直到那个高考结束后的夏夜。
喧嚣散尽的散伙饭,空气里弥漫着啤酒、烧烤和少年人离愁别绪混杂的气味。谢策舟将他拉到了学校空旷无人的天台。
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少年们滚烫的脸颊和躁动的心事。谢策舟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的倒影,里面翻滚着沈殊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汹涌情感,几乎要将他灼伤。
“沈殊,”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因紧张和微醺而低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从来不是你弟弟。”
话音落下,是一个带着淡淡啤酒麦芽香气和少年人孤注一掷勇气的、生涩而滚烫的吻,重重地印在沈殊的唇上。
沈殊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感觉并非厌恶,而是某种一直被小心翼翼压抑、刻意忽略的情感,终于破土而出时带来的巨大慌乱和……一丝无法否认的、战栗的悸动。
梦境再次跳跃,画面变得光怪陆离,时间线飞速流逝。
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他们如同两根相互缠绕却又彼此角力的藤蔓,关系在暧昧不明的灰色地带徘徊。
彼此身边都曾出现过其他人的身影,却又都如同隔靴搔痒,无法真正投入。谢策舟的追逐从未停止,甚至变本加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与绝望。
而沈殊的纵容里,也逐渐掺入了更多复杂难言的情愫,逃避、犹豫、以及深埋的不安与渴望。
然后……是那场撕裂一切平静的车祸。
刺眼到令人晕眩的远光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玻璃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的巨响……
温热的、刺目的鲜血猛地染红了谢策舟的整个视野。
再然后……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混沌黑暗。
以及,无限空间那冰冷、无机质,却又带着恶魔般诱惑力的声音。
【想救他吗?想让他活下去吗?】
【只要登上那座塔的塔顶】
【欢迎来到副本世界】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并非同时进入这个地狱。
是他,谢策舟,在目睹沈殊重伤濒死、医疗手段回天乏术之后,自愿与魔鬼签下了契约,用自己的未来换取了沈殊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他以一种摧残自身的方式疯狂变强,不计代价地搜寻着沈殊的踪迹,直到之前那个名为“无乐公寓”的副本,两人才在生死边缘终于重逢——而那时的沈殊,因副本时间的强行逆转生死,已然失去了所有关于谢策舟、关于他们过去的记忆。
梦境的最后,定格在沈殊不存在的记忆,或者是……不记得。
谢策舟死死地抱着他,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他揉碎融入骨血,身体因为巨大的后怕而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嘶哑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惧,滚烫地烙在他的耳畔:“别再离开我的视线,沈殊。再也别了。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
沈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额际沁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是无限空间模拟出的、永恒不变的柔和星光,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
梦中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情感,都清晰得仿佛刚刚亲身经历。那些被遗忘的、深埋的过往,如同被海啸掀起的深海沉积,狂暴地冲击着他认知的堤岸。
童年无意识的维护,少年时全心的依赖,青年时期那双永远追随着自己的、炽热到烫人的眼睛……原来一切早有端倪,绵延了整整一个曾经。
而他呢?他一直以来下意识的靠近、无限的纵容、以及那份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真的仅仅源于“兄弟”之情吗?那个在无乐公寓副本初见时,就莫名产生的信任与熟悉感。沈殊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手指上的、那枚冬霜给的系统戒指,关于它的记忆也浮出水面,那是谢策舟在大学毕业后送给他的。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攥住了他。他想见到谢策舟。现在,立刻,马上!
沈殊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赤着脚便冲出了房间。
别墅的客厅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模拟夜灯的柔和光晕洒落在地板上。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谢策舟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亮。
沈殊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谢策舟,我……”
所有的话语,连同他的呼吸,在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彻底僵立在门口,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谢策舟的房间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散漫慵懒截然不同,异常整洁、冷感,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个人物品。
然而,此刻吸引并吞噬了沈殊所有目光的,是房间的三面墙壁——
从天花板到地板,密密麻麻,严丝合缝,贴满了无数张照片。
全都是他。
有他童年时在沙坑边咧着嘴傻笑的瞬间,有中学时代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矫健身影,有大学时期在图书馆靠窗位置凝神看书时的安静侧脸,有工作后穿着笔挺西装却皱着眉对付难缠客户的抓拍……更多的,是进入副本世界后,他在各个副本中或战斗、或思考、或与队友交谈、或仅仅是疲惫小憩时的影像……
有些照片角度刁钻,明显是远距离偷拍;有些已经微微泛黄,边角卷曲,带着岁月的痕迹;有些则清晰如昨,连他睫毛的颤动都依稀可辨。不同年龄,不同神态,不同地点,跨越了漫长的时光,无一遗漏地被收集、整理、并以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偏执的方式,填充了这房间的每一寸空间。
仿佛一个孤独的守护者,一个疯狂的收藏家,用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固执地留存着关于另一个人的所有时光碎片,构建出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绝对封闭的世界。
—
沈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铸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犹豫和自欺欺人。
他终于明白,那份深埋于心底、他始终不敢细究的情感,早已超越了世俗定义的界限。而谢策舟对他的……远比他所能想象的任何情况,都要更加汹涌、更加沉重、更加……疯狂和绝望。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水声停了。
谢策舟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仅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僵立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殊,以及沈殊那双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眼睛所死死盯着的——那满墙的、无处遁形的秘密。
擦着头发的动作瞬间凝固。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时间停滞,万物死寂。只剩下那满墙的照片,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漫长而偏执的故事。
还有一两章,昨晚码的字,等会儿一起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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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失去你,我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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