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话里听不出情绪。江今澄后撤一步,他们交叠的影子完全分开,空气也再次流动。
没想好说什么。
江今澄小幅度晃着手假装不经意用余光偷瞟许松年,不巧,他也在看江今澄。而且看得毫不避讳,即便两人目光相撞也不曾偏移。
“那个,我就是突然想到,我高二时候你已经读大学了,是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但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这事。”
她垂眸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说。
“你现在也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
“这个嘛,不太行,我这学期要专业分流,还是得好好学习。”
“那分流结束呢?”
话题似乎在朝着某个方向倾斜,江今澄不知该拉回来还是等着看到底会歪向哪里。
“分流结束,就该考六级了,也要好好学习。”
“六月才考,远着呢。”
借口找的不好,话接不上了。离校门口还有段距离,她更不知道该和许松年说什么。
“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嗯?”
她习惯静音,除非上课玩手机否则接不到电话。
侧过屏幕一看,来电人边兰。
“接吧。”
许松年和她站得不远,街道也安静,他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倒是江今澄垂头踢着并不存在的石子,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一定要去吗?你和我爸去不就行了。”
说完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急,但江今澄听了并不恼,而是追问道:“我哥去吗?”
“我去我去,我肯定去,我站回去。”
她一脸亢奋挂了电话。
“怎么了?”许松年轻声问。
“我姨姐,她要订婚了。”
他没从边缘和江今澄口中听过这位亲戚,表现得有些茫然。
“就是。我这么和你说,我哥和我姨姐是我妈心中标杆一样的人物,我哥主要是成绩好,我姨姐是全方位的好。小时候我妈天天说姨姐懂事听话成绩好做家务做饭不让大人操心,大学读的还是师范,今年她研究生毕业刚考上了附中编制,就在他们家旁边几公里骑电动车就能到。”
“简直是方圆百里标准的好孩子模板。”
江今澄只恨脑子里那些大人夸得天花乱坠的图像不能全息投影给许松年看。她夸张地讲完再抬头,许松年已经笑到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笑什么?别笑。”
江今澄想拍许松年手背制止他笑自己,抬手又担心拍重了,还是算了。
“你继续说。”
许松年收敛了点请她继续说。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小时候我表姐是被当成标准范例的别人家小孩,我妈还说她有可能读博或者留在江林当老师,但是忽然,她考回榆海了,然后这么短时间就订婚了。”
“就是。一个样样都好闪闪发光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的人,突然像水一样滴入大海,成了和你身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大人。照我妈的话说应该是融入社会,但我感觉像是被社会吞没了。”
她交叉叠放在身前的手又背到身后,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纠结。
“但考上编制订婚也会是幸福的人生,可能你姨姐就喜欢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呢。而且普通人也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成为普通人。”
是这个道理。江今澄以前觉得自己普通父母也普通,不如舅舅家有钱也不如同学父母工作威风,但认真想一想,边兰说的确实没错。
能在市区读书寒暑假上兴趣班补习班,除了对她学习要求严苛了点,吃穿用度上真的没亏待过她。如果换一个更聪明的孩子生在他们家,应该会比她优秀得多。
不求回报的爱本就稀有,更何况边兰要求她好好学习也是为了她的人生能有更多选择,脸面什么的,都敌不过她实打实地成为有能力的人。
“你这么一说,感觉人还挺渺小。努力这么久,才成为一个普通人。附中那个编制挺不好考呢,我姨姐确实很厉害。”
“但世界是无数渺小的人共同构成,而且,人都会死,渺小不渺小又有什么,不都看一个月亮。”
江今澄闻声抬头,霓虹灯并没有完全映亮天空但足矣盖过本就微弱星光,不过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月亮在哪。
“没有月亮啊。”
她想往旁边挪一点再看,万一月亮是被高楼挡住呢。
许松年忽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空气流动急促但还没形成风,只是她眼皮不受控颤了几下,随后注意力也移到许松年身上。
“能不能想点更深层的意思。”
许松年略有无奈地开口。
“哦。哦哦。”
她尴尬地笑笑。
“我明白你意思,就是人不要妄自菲薄要好好生活享受生活,爱惜自己。”
“嗯,理解得不错。”
许松年满意点头。
“我理解能力肯定比你好,刚结束高考还没三个月呢。前面就到了,不跟你说了。”
她挥手要说拜拜,许松年又开口叫住她。
“你身份证号发我一下吧,这样买票能坐一起。”
江今澄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松年在说什么。边兰也不早点通知她回家,刚放票12306就是满屏的候补候补,她说站也要站回去是真做了无座的准备。
“你还没买到票?”
“没有,在候补,正好和你一起候补。”
店铺透出来的光比路灯更亮,长在砖缝中的小草都被照得绿意盎然。她不接话脸上的犹豫也明显。
“不想和我坐一起?okok,没关系没关系。”
他一垂眼江今澄就心软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它候补不是按时间嘛,你早点候补不是可以先有票,加我一起要重新候补就不一定有座了。”
“大不了一起站回去。”
“你还真是不嫌累。”
江今澄轻声笑他:”那我回去发你,我们高铁站见吧,不用来学校门口等我了。”
国庆离江林的秋天还远,地铁口到校门口也不是很近,让许松年跑来找她也挺折腾人的。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问题有些突兀,一般这个时候不应该说再见,早点回去注意安全之类。
“有。我打算睡到自然醒,然后点份豪华麻辣烫一杯冰果茶在宿舍看一下午电视剧。”
江今澄顺着他的问题答。
上大学这两周,江今澄发现最奢侈的是一整天的自由,而不是穿插在几栋教学楼和团日活动班会之间的碎片自由。
“真幸福,周末愉快。”
“你也是,拜拜。”
——
【你知道姨姐和谁订婚吗】
【边缘:一个男的】
【[白眼]】
【你怎么不说是个人】
【边缘:一个人】
【[白眼][白眼][白眼]】
【边缘:没见过,等国庆不就知道了】
话是这样说,但好奇心总是难以遏制。
早知订婚就两桌人,江今澄在边兰手机上看照片就好了。
她和边缘算小辈,坐不到姨姐和未来姨姐夫那桌。如果两桌人分开也还好,但偏偏是在一个大包间里的两桌。
两桌气氛也截然不同,姨姐在的那桌谈笑风生,江今澄这桌静到只有吃饭的声音。两方朋友应该也没有提前见过,桌上还有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怎么也聊不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江今澄都会庆幸边缘是个从不错过任何可以大吃一顿机会的人。有边缘在旁边,心安程度不亚于前一晚忘写第二天要讲的卷子,正想着怎么找借口结果通知赶课不评讲试卷。
纯吃饭时间还是过得挺快的,就是吃完总是说走不走,又在门口拉拉扯扯。
江今澄和边缘在大厅寻了个没人的空椅子坐着等大人拉扯结束。
“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哪个人?”
“还能哪个,就,那个啊。”
江今澄急着要比划,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感觉没我帅。”
她其实想翻白眼,但觉得不太礼貌,只是嘴巴抿成一条线很刻意地挤出一个笑。
“你能说点正经的吗?”
“这只能看面相,我又不认识他。”
也有道理,江今澄也不认识那个姨姐夫,也是看面相。
再问到边兰,评价就丰富了些。
“你姨姐夫啊。还行吧,挺踏实一小孩,也挺有礼貌的,我看也挺照顾你姨姐的。”
“那我姨姐和他怎么认识的,你不是说我姨姐没男朋友吗?怎么突然就订婚了?”
“别人介绍的呗,处着还行就在一起了,也不算突然吧,得有小半年吧,你姨姐毕业前两个人就接触了。”
“那我姨姐喜欢他吗?”
江建明也听乐了,终于遇上一个红灯,他拉下手刹扭头问江今澄:“那不喜欢怎么订婚?你当填高考志愿,分到哪个读哪个。”
“就是啊,你姨姐不点头怎么订婚。你觉得你姨姐夫不好?”
“比我想象的差点。”
“差哪?”
两人都扭头看她。
“不够帅。”
江今澄自我认同地点头。
“帅的男的能有几个,而且你姨姐夫长得也不丑,独生子公务员父母也有退休金,除了个头矮一点。要这么一算,你爸还比不上你姨姐夫条件好呢。”
“我爸帅啊。”
车内霎时静了片刻,随后是很张扬的一阵大笑声,没人注意到红灯即将结束,还是导航提醒限速才反应过来及时挂挡没被后车滴滴。
“老天,你是不是生活费不够了,睁眼说瞎话。”
“怎么睁眼说瞎话,多有眼光,我不帅那江今澄能长那么好看吗?”
“你俩还互捧上了呗。”
“你也好看你也好看,我们一家都好看。”
江建明态度柔和了些安抚边兰。
梧桐叶还没有变黄,但栾树已经挂了果,开过市图书馆前金黄绯红一片的林荫道,边兰突觉不对劲。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在学校有喜欢的男同学了?”
“妈,我连我们班女生都没认全还男生呢,而且我们班没帅哥,有的话我肯定有印象。”
虽然刚结束军训不久上的也都是大班课,但还是有过几次班会,她见过班内男生不军训的样子,没印象肯定就是没有特别帅的。
“就喜欢帅哥啊?”
“喜欢帅哥怎么了?谁不喜欢帅哥。”
人之常情。
“真肤浅。不过你高中班上是有几个男同学长得还可以,开家长会我还见过。”
“路寻啊。”
“哎对对对,他不是考京市去了吗?我看过你们光荣榜。”
“他不仅考京市去了,他还和高中喜欢的人一起考到京市了。”
节中路上车少,江建明一路开过来也没堵车,最后再等一个路口就该拐进小区在的街道了。
“真的假的,你们班同学吗?”
江建明也加入她和边兰的聊天。
“之前是同班同学,后来女生转班了。那个女生成绩特别好在我们班有点委屈了,不过他们一直有联系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都考的985?”
边兰还是更关心成绩。
江今澄不说话沉默地点点头。
“有天赋的小孩可能就这样,干什么都不耽误学习。”
在最容易对异性有好感的高中阶段,边兰也曾几次暗戳戳问过她,但她那时真没兴趣。遇到长得好看成绩好还能兼顾谈恋爱的人,更多是心中不平,她辛辛苦苦早六晚十地读书还读不过他们。
“太不公平了,我整天辛辛苦苦学习还考不过他们。”
她手边只有抱枕,佯装愤怒地捶了一拳,棉花松软有弹性,一拳下去像落在深水中,完全被包裹托起。
“没那本事还是专心学习好,大学再谈也不迟。”
大学帅哥都被别人谈走了,大家又不傻,江今澄在心里嘀咕嘴上沉默。
姨姐订婚酒店离他们家不远,开了半个小时不到,但江今澄下车还是觉得累。三点多的太阳大,楼层斜映下来的阴影也深。
江今澄站在树荫下伸懒腰等江建明和边兰一起走。
榆海的夏天还没过去,风几乎停滞,不能将遥远地界之外的声音卷到人耳畔。小区很安静,隔着玻璃窗还能听清江建明关了车内空调那戛然而止的出风声。
如果这时候能起一阵风,最好是背阴的冷风,能吹动树隙透下来的细碎光斑,能吹得树叶翻滚哗啦啦响,吹得她脖颈的碎发斜飘起来而不是黏在脖颈发痒。
“哎江今澄,你先上去,车头好像给人蹭了,我跟你爸喷漆去。”
江今澄站在车尾也看不见车头什么情况,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你有钥匙吧?”
“有。”
她掏出来给边兰看了一眼两人才坐回车里。
如果是以前,江今澄会庆幸这千载难逢能玩手机的好机会,但她大学了,在哪玩手机不一样。
日头还算大,小区的秋千架没人。江今澄坐上去没感受到以为的热浪,可能因为环着健身器材栽了一圈树。
风是停滞的,但秋千滑出的弧线荡出了风,不算急也不算大,仅仅能吹动她耳后碎发,却有种起风的错觉。叶子在晃,树隙透下来的光斑也在晃。
一下又一下荡着,不刻意去看什么也不想什么,在卷着桂花香的风即将袭击她嗅觉时,江今澄觉得风骤然大了起来,树叶也翻滚得厉害,哗啦啦的,还裹着像床单鼓动上下翻涌成波浪的闷响。
不是错觉,真的起风了。
风中卷有砂砾,她一时睁不开眼,秋千晃动幅度渐缓,在她眼前因摇晃糊成色块的一切也缓缓静止。
江今澄抬手揉了揉眼,惺忪朦胧间同时戳动她迟钝感知的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一个人啊。”
声如春雪消融汩汩流动的清水。
挂在他指尖的塑料袋鼓起又瘪下去,紧贴里面的包装纸,江今澄很轻易看清上面的印刷字。
挂面。
江今澄忽然想起来,第三次和许松年见面,也是在国庆假期,也是在一个起风的下午。
那时边兰让她修完表余钱买两袋挂面回家。
每当一个所谓的人生阶段过去,江今澄对上个阶段的记忆就会逐渐模糊以至磨损消失,像是大脑内存不足,无法精准清晰留存那么多时刻。
起风的刹那,她还有些恍惚,像是回到过去无数个起风的下午,时间或许从来就不存在,她的心依然可以选择性停留在任何年纪。
可骤起的那阵风里有浅淡桂花香,而让她晃眼的十五岁大风中没有。
她终究不是十五岁了。
但十五岁认识的人还坐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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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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