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很多雨。
刚下的小了点，贾主任就在广播里催促着学生们到操场集合，举行那所谓的开学典礼。
学生们熙熙攘攘地从教室里涌出，分散的人流汇聚在一起，伴随着乱哄哄的抱怨声。
他们才来学校一上午，无精打采地整理完床铺，便无间隔地直接开始高三的复习课程。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等着吃饭，却又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下楼开会。
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容易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
雨点淅淅沥沥落在暴露的皮肤上时，林初霁将外套拉链拉到最高来抵挡潮意，她随着大部队踱步到自己班级的地盘，熟练地忽视了台上体育老师的呵斥声。
“才两个月假期，队都不会站了?一点纪律都没有，有点高三生的样子吗?”
“一分钟内全部站齐!戴帽子的那几个同学把帽子摘了!就你们特殊!”
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刺耳得难以忍受。
林初霁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插在兜里摸到了单词本的形状，等到台上的人结束了对学生们的审视，开始介绍领导讲话，才埋下头去读一行行单词。
显然，这简陋的开学典礼没有引起多少注意，除了像她这样学习的，还有不少人都在左邻右盼窃窃私语，或交流着暑假的精彩生活，或吐槽着领导的不通人意。
也许是在某一瞬间，所有人的声音忽然都小了下去，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台上。
不是领导的怒骂声变大了，而是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正前方。
他挺拔站在演讲台前，所有人的目光便顺着这人的视线落在了支架上的话筒上，眼看他上前一步，拿起话筒，抬眸不疾不徐开口:
“大家好，我是优秀学生代表，吴骐。”
全体学生的目光肃然起敬。
吴骐，这个名字，在校门口的学生荣誉榜最顶上呆了两年，这一届学生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所以在他开始惯常的演讲时，台下观众们也愿意给这位当之无愧的真学霸几分薄面，议论声小了许多。
而在他们中间的林初霁，原本埋着脑袋，嘴一张一合背着单词，却在吴骐的声音响起时骤然抿起唇，旋即像所有学生一样仰起头看向台上那个人。
只有在这时，她可以佯装是出于对学神的敬仰，肆无忌惮的打量这个天之骄子。
台上那个男生很高，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套在身上，头发不长，露出一张干净冷淡的脸，鼻梁上架着黑色细框眼镜，眉眼深邃，五官优越，皮肤很白。
他的嘴唇偏薄，说话时幅度不大，吐字却很清晰，发音字正腔圆，像是广播站主持人——林初霁记得他还真干过几个月。
她一直都觉得吴骐长的很好看，尽管这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不足为奇的一个。学霸光环太过强大，众人自动忽略了他外貌上的突出。
在他们这种小县城，只有成绩好才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至于颜值如何，恐怕只有平行班的同学才会暗自讨论。
不过跟吴骐这种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初霁打量完他的脸，视线又移到了他的衣服上。在如此雨雾朦胧的天气，衣服上都应该带点湿热的潮意，她自己的就看起来皱巴巴的。可是这个人却是上衣，裤子，鞋，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褶皱，清清爽爽像在大晴天。
这个人的世界，是不是永远不会下雨?
林初霁思绪发散地想。
眼镜上起了层薄雾，她赶忙取下用袖子擦了擦，再抬头时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好吧，看他太入迷，甚至没听他在说什么。
不过，林初霁依然能清晰回想到从前他每一次的演讲，每每都是差不多的套路和模板，听了太多次，她个人差不多都能复述下来了。估计他也知道没人听，这么多年都没认真对待过。
其实，不是没人听。胆小鬼林初霁在心中叹了口气。
开学典礼也就持续了四十分钟，正好打了午饭铃，贾主任大手一挥直接让学生们去食堂吃饭。
林初霁逆着人流，心无旁骛地往教学楼方向走——她来学校第一天，并没有什么心情吃午饭。
这时候的教学楼可以说是空无一人，林初霁先拐了个弯去上厕所，后就径直走向她所在的一楼教室。
本来这一切都该很正常的。
意外的是，原本安安静静的楼梯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冽的男声。
“有事?”
林初霁的脚步一顿，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他们的楼梯间，再往前一步，她的身影就会暴露在那人的面前。
可听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林初霁下意识把脚收了回来。
“没什么事啦，就是想抱一下大佬的大腿～”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清甜的女声，能感受出来她是刻意夹起来的，但娇滴滴的也不惹人讨厌。
“没事我走了。”
吴骐脸色不虞，丢下这句话就要转头回教室，却被女生拉住了袖子被迫停下脚步。
“唉唉，别走。其实我有件事告诉你。”
林初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想法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现在很后悔刚才没有迈出去那一步了。
“吴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
一墙之隔的林初霁闭了闭眼，手里的单词都被捏出了褶皱。
今天竟如此倒霉，撞到了暗恋对象的被表白现场。
“哦，然后呢?”
吴骐接着冷淡发问，他眼神里含着不解，低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女生。
女生羞涩的神情一顿，抿着唇道:“我为了离你近一点，努力学习了一个学期才终于考进了特快班…”
然而这一次，吴骐却毫不留情打断了她的肺腑之言:“首先，你学习如何跟我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
“其次，你的努力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这冰冷无情的话让女生脸色不太好看:“你说话好直接啊…”
“实话实说不好么?”
“……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甚至还是同桌。”
“不是缘，”吴骐扶了扶眼镜，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出声，“是班主任规定的同学一对一帮扶政策，我是一号，而你是最后一号。”
闻言，女生声音有些僵硬了:“可是我喜欢你是真的啊…能不能考虑我一下？”
林初霁靠在墙的另一面，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虽然她知道吴骐这种性格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表白，可知道是一回事，她心里难受又是一回事。
“我不会和一个倒数第一谈恋爱。”
听到这冷漠的，略带讥讽的话语，林初霁都能想到那个勇敢的女生此刻会有多心碎。
她不忍地闭了闭眼，不由得想到下一刻一定会有一个女生抹着泪从她眼前跑走。
可是没有。那边仅仅静了三四秒，女生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行，”
“那要是年级前十呢?”
“年级前十总配得上你了吧，大学霸。”
这番志气满满的话语，把林初霁微微惊到，显然也让吴骐皱了皱眉。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种结论?”
紧随其后是女孩子脆生生的像黄鹂一般的声音:“倒一不行，前十也不行。你这不是在为难人嘛?”语气颇为娇嗔。
激将法。
林初霁皱了皱眉，谁都能听出来这女生是在赶鸭子上架吧，她才不信吴骐会……
“……行。”吴骐垂着眸子，不带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你考到年级第二，我就答应你。”
他身前的少女，也就是简微，瞪着眼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回应了，下意识开口:“为什么不是第一?”
室内沉寂了两秒。
“第一是我，你考不过。”
少年的眼眸漆黑，直视着身前纠缠不休的少女，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静，这样近乎狂狷不屑的话语，于他来说，或许真的是实话。
……
林初霁脑子很乱。
一下午她都处在飘飘欲仙的状态，双脚轻浮坐在位子上，黑板上的粉笔字怎么看都不认识。
直到晚上吃饭，她依然在神游中，随便排了个掉渣饼的长队，虽然表面平静，一张带着厚厚眼镜的朴素脸上满是沉稳内敛，实则内心一团乱麻。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她狠狠闭上眼，心道别人做什么管她什么事?左右她与吴骐都没说过几句话，为什么要被这样一个陌生人影响心绪呢?
表白罢了，像他这种人，身边的女生肯定不少，自己这么多年都这么看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个。
不对，不一样。
林初霁接过热腾腾的掉渣饼，忍不住想，怎么会一样呢?其他人都是像她一样在心里偷偷暗恋罢了，吴骐只给这个女孩机会了，说她考到年级第二就和她谈恋爱。
那自己一直都是年级第二，不应该讲究先来后到，先跟她谈才对吗。
林初霁:……草。
猛地清醒过来，她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了，走出食堂，面色复杂地咬了口掉渣饼。是不是这几天雨下多了，她脑子都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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