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通下值以后回到了上林苑的居处。他们这些负责驾驶皇家船只的黄头郎虽然做的是类似于皇家水上仪仗队的工作,但是并不属于宫人的范畴,而是皇家水军的一部分。虽然都是归少府管,但是平时并不住在宫里,而是在上林苑起居。
作为基层公务员,黄头郎在上林苑是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的。一班十个人住一个院子,每个人会有自己单独的一间房,大概二十平左右。这里的院子都是前代又或者当代的建筑大师精心选址然后用心设计修建的(要是用脚设计修建会死),房间的通风采光只有良好和优秀的区别,周边的绿化也做得很好,务必让贵人们看到要赏心悦目。
穿越之前刚步入职场,已经领略过各种奇葩出租屋的大学生对于在首都还能有这么一个栖身之所真的非常满意了。关键是这样的住所,它是免费的。和所有首都一样,长安居也是大不易,若是离职以后,再想要找到这样上班便利、环境安全、居住舒适、邻居省心的住所恐怕就得花大价钱了。
黄头郎吃饭则主要是在上林苑他们所隶属的辑濯所的食堂解决,这里只吃早晚两顿饭,通常是上班前一顿,下班后一顿,要是轮到早晚班这种没赶不上饭点的班次,提前打个招呼还会有专门的人送饭。就还挺有人文关怀。
食堂里吃的比较多的主食是栗米饭,也就是小米饭,邓通他以前只吃过小米粥,不过小米饭的味道他感觉也不赖,气味清香,口感微微弹牙。其次是麦饭,就是麦子蒸出来的饭,这个邓通就有点接受不能了。麦饭口感很硬,即便在嘴里嚼很久咽下去依然有点喇嗓子。
他刚来还以为宫里不流行把麦子磨成面粉以后做面食的吃法,还好奇地提过一次,结果当时跟他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同僚们都被他说笑了。
并非他们不知道面食好吃,而是这个时候还没有旋转石磨,麦子要脱粒磨粉主要是靠人工,就是把麦子放在一个石臼里,用木杵或者石杵反复舂捣,然后得到粗糙的带有大量麸皮以及碎麦粒的粗粉。粗粉再用绢罗或马尾筛进行筛滤,将面粉和麸皮分离开,才能得到邓通从前习以为常的能做包子馒头还有面条精细的面粉。
这是一个很累的活,以至于它变成了一个惩罚有罪之人的刑罚,叫做舂刑。刘邦的小老婆戚夫人就被吕后施加过这个舂刑。戚夫人养尊处优显然没有见识过这种民间疾苦,于是就在舂米以后唱歌表示一天到晚舂米实在太累了,简直都要死了,希望有个人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远在封地当大王的儿子(好叫他来解救她)。
吕后听到了很生气,觉得戚夫人不老实,新仇旧恨一上来就把戚夫人做成人彘了。可见这个舂米麦的工作确实是很累的。
磨粉的效率低下,又非常耗费人工,所以除了那种能单独为舂麦就雇佣或者购买一个仆人的贵人们能吃上麦粉做的面点,一般人都还是以食用简单好做的麦饭和麦粥为主。
蔬菜种类目前也不算丰富,主要是葵菜,韭菜和霍叶,以及它们做成的腌菜,然后就是各种时令的野菜,水煮为主。莲藕莲子这种时令的生鲜他们日常是没资格吃的(不过邓通划船的时候会偷偷自己摘来吃),都要供给贵人们。然后会有豆子煮成的粥或者羹,口味怎么说呢,很健康。
肉类因为他们是辑濯所,鱼类会比较多一点,节庆时会有羊肉牛肉赐下来,虽然不多,但是尝尝肉味还是够了。有贵人在苑中打猎的时候,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野味赐下来(现在不可以吃野生动物)。烤制为主,就还挺好吃的,就是吃肉的时候不会很多。
以上这些吃食都是工作单位免费提供的,每天吃完也不需要洗碗,想想就还挺香的。
邓通今天轮了早班,白天便不用当值了,加上第二天又轮到他休沐,一共就有两天假期,他决定去找辑濯令讨一张出关的文书,去长安城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上林苑听名字就像是一座园林,但是这里其实有矿山,农田,林地,还有皇帝的动物园(养的都是珍奇异兽)和试验田(种的都是奇花异草),以及皇帝的别宫群和若干军事训练基地,和一座城池也没什么区别。出入都是需要证明文书的,没有文书出苑就违法了,轻则坐牢,重则处死。
每个月每个单位能出去的人都有定数,好在这个出关文书倒也不是很难讨,倒不是邓通和辑濯令关系有多好,而是他来了以后,因为觉得放假以后还要出远门很累,基本就没有出过上林苑。所以以往轮到他外出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把机会让给其他想要出苑的人。现在他想出门,同僚们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来迁就他。
讨到了出关文书,邓通就坐着辑濯所的牛车出发了。马车是没得坐的,这个时候马匹还不是很多,养马又要地方又要准备很多饲料,还要专门养马的人,宫里只有贵人出行才会坐。牛车出行的速度和舒适度都一般,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晕车,这也是邓通非必要不出门的原因之一。
牛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长安城的东郊。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会循着灞水,穿过沿途绿柳投下的浓荫,经过灞桥,再由东门进入长安城,只是今天这路却是不通的。
灞桥之上,旌旗招展,甲胄森然。一队精锐的北军甲士,手持长戟,肃立于道路两侧,如同冰冷的陶俑,无声地划开了一片森严的领域。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位身形魁伟、须发微苍的老将按剑而立。他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常甲,但那股久经沙场、位极人臣的威严气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邓通认得他,这是太尉周勃。如今宫里的人可能未必认识少帝,但是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他们却是无人不识的。
而让当朝太尉如此郑重等候的,仅是一支看起来风尘仆仆、毫不张扬的车队。车队前方,一辆普通的安车停下,帘幕掀开,一位身着素色王服、面容清癯沉静的年轻人缓缓下车。
那应该就是代王刘恒了吧?
邓通屏住了呼吸。朝中巨变,吕氏已倾,大臣们议立新君,而远在代地的这位王爷,正是人选之一。但万万没想到,决定帝国命运的时刻,竟会在这冷清的灞上,在自己眼前无声上演。
只见周勃大步上前,对着代王刘恒躬身长揖,姿态恭谨,但那如山岳般的身形和身后凛凛的甲士,却分明诉说着不容置疑的武力与权威。
“臣,周勃,”他的声音洪亮,打破了午后灞水的平静,“奉百官之命,恭迎大王入京,继承宗庙社稷!”
刘恒立于车前,脸上并无狂喜,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审慎。他微微侧身,并未全然接受周勃的大礼,双手虚扶,温和而坚定地回道:“寡人德薄,不敢当社稷之重。奉祀高庙,乃孤之责,入京之后,当与宗室、大臣从长计议。”
言辞谦逊,却滴水不漏。
周勃心中满意,走上前,拉住刘恒的手,悄悄说道:“大王,借一步说话。”
不料,刘恒身边一位谋士打扮的中年人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刘恒前面,对周勃道:“大人,如果您要说的是公事,请您在此当着大家的面说,如果您要说的是私事,那么您应当知道王者不受私情!”
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周勃看向刘恒,发现代王并没有阻止自己的谋士,便知道这个宋昌行事并非自作主张,心中有些不悦。若非自己支持,代王寸功未立,平日里又一文不名,怎么会有机会登上王位。
只是人已经迎来了长安,当着众人的面,周勃也不好落下不敬大王的把柄,他当即跪下奉上天子大印。
代王身后的随从神色振动,目露喜色,刘恒却摇摇头,拒绝道:“太尉,还有各位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代王府再说吧。”
饶是刚刚被刘恒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周勃仍然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定力。刘恒八岁就藩代地,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已,天子之位就在眼前,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恐怕他们都被刘泽这个老家伙骗了。
再回想之前刘恒接到使者送去的众人推举他为天子的消息,也没有欣喜若狂立刻出发赶来长安,而是按兵不动,先派他舅舅薄昭过来长安找他确认消息。当时代地消息不通,吕氏余威犹在,刘泽说他是胆小慎微,如今看来,这分明是老谋深算。
高祖八个儿子,除了吕氏的亲儿子惠帝刘盈,和从小由吕氏抚养长大的淮南王刘长,其他几个庶子都被吕后诛杀,代王刘恒身为庶子,能一直活在现在,恐怕也不是一句幸运可以解释的。
周勃对于这个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帝的人选,突然产生了一些疑虑,代王真的会是一个易于掌控的皇帝吗?
只是此时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多言,周勃侧身让出道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甲士们齐刷刷地转身,护卫着代王那简陋的车驾,缓缓越过了灞桥,向着洞开的长安城门行去。
邓通隐在道旁的树影里,一动不动。他看着车队融入城门深邃的阴影,看着周勃翻身上马,紧随其后。直到最后一名甲士的背影消失,城门口恢复空荡,他才仿佛松了一口气,感觉到紧握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可能是因为刘恒看上去年纪和他一般大,和历史书上戴着皇帝冠冕留着三撇胡子的中年人判若两人,邓通明知道他以后会是历史留名的汉文帝,依然对刘恒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有种感同身受的紧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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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邓通没有辞职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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