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一直很想进到诊所里看看,但俄国医生却坚定地挡在他的面前,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俄国人一言不发,眼神冷酷。虽然雅各布并不认识他,却清楚地判断这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他只好在诊所外的大街上无所事事闲逛,某天遇见了德米特里。那小家伙走得很匆忙,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哦——雅各布只往那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这是本俄语的吉皮乌斯诗集,书脊也磕坏了,不正是他曾经用来对西里尔迎头痛击的那本嘛……!如果他没记错,这书是希尔维娅·阿斯特利送给西里尔的,扉页还有她的签名。
说起来,那个死掉的年轻女孩总是给她的医生朋友送上一些在雅各布看来对方绝无可能会喜欢的礼物。但西里尔总是好好地收起它们,仿佛它们比长官精挑细选的礼物还要贵重得多似的。正因如此,雅各布·莫纳斯特拉一直对那个女人一直怀着深重的嫉妒之心,以至于虽然答应西里尔会保护她,可转头就对她视而不见。不错,关于保护希尔维娅·阿斯特利这事,他跟西里尔承诺过不假,可实际上却只字没跟任何高阶军人提起过!
刚听说她死了,他甚至还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他觉得这事根本不能赖自己。西里尔从来没有认真履行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没资格索要妻子才配拥有的权利。
凑近了看,雅各布才意识到,西里尔的这位兄弟,似乎比记忆中要可爱许多。于是他便兴致盎然地停住脚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而德米特里也停下来打量起他。
德米特里绝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更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取悦谁。他原先表情冷淡。但在看见雅各布的那一刻,他的眉毛就因嫌恶不耐烦地扬起。
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换用法语,尽量礼貌地要求年长者让开:“劳驾,您挡住了我的去路。”
跟他的哥哥西里尔一样,他的表情总是太死板、太严肃,以至于别人总是忘记他本来就只是个小朋友。雅各布笑了笑,向德米特里亲切地俯下身子。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米切尔?”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德米特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显而易见地生气了,真像一只体型娇小的猫科动物。
雅各布轻快地摇了摇头:“您怎么这个表情呢,米切尔。我以前招惹过你吗?”
德米特里认得他,那个欺辱过他哥哥,还在录像带中犯下暴行的恶魔。恶心……恶心!德米特里用力闭上眼睛,却不是为了西里尔,而是为了自己。他恨透了雅各布,也恨自己没法立刻杀死对方。
他只是没想到,雅各布会轻描淡写地拆穿了一个真相。
“亲爱的米切尔,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西里尔的亲弟弟,可是你骗不了我……你不是他的兄弟,甚至连瑞士人都不是吧……让我猜猜,你是俄国人,而且是非法移民,对吗?你根本就骗不了我。”
其实雅各布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几个十分典型的俄罗斯人,不过是听那个姓卡亚拉格的警察抱怨过几句,现在便随口一说,试图拿德米特里寻开心罢了。他自己都没把这句玩笑话太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西里尔再善良、再包容,也没理由找一个素昧平生的俄国人做他的弟弟——更何况,他哪有那个勇气呢?
他只是在胡说八道,就像他许多次对西里尔所做的那样。他可是那种可以随口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的男人,惯用这招操纵、践踏别人的尊严——不,应该说是西里尔·席林的尊严。天知道他用这招把对方气哭、吓哭过多少次了。
“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德米特里没有理会他,坚持用法语谨慎地作答。他低下头,色浅的杏眼显得晦暗不明。
雅各布可是个纯粹的美国人。跟西里尔不一样,他没有法语血统,法语也并非他的母语。之所以会说,只是因为他曾经在大学里念法语专业罢了。
这技能早就荒废了,唯一的用处就是被他拿来把西里尔逼疯。德米特里的法语说的当然不算标准。但如若按照雅各布的法语水平及“德语区瑞士人”的背景来看,恐怕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米佳本以为眼前的男人会像自己一样怒火中烧的,却不料对方欢快地笑了起来,像是胜利在望了一样。
“好啊,好啊!米切尔,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怎样一只被哥哥宠坏了的小猫啊!但看在我们都爱西里尔的份上,从今以后,就让我们好好相处!”
“抱歉,我真的得走了。”
德米特里转身要走。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残忍的男人面前耗费太多时间,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击败这个敌人。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跑进什么地方,从里面把门紧紧关上。
可他刚准备逃跑,军官就识破了他的心思,用一只手从后面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雅各布向德米特里微笑,那笑容堪称轻蔑。
“你看到你哥哥在录像带里的样子了吧。他呀,简直是天生的妻子……他温柔、乖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天然就适合成为妻子那样的角色。真是难以想象,在他此前22年里,其他人居然就任由他那样保持清白……而我,占了他的便宜。他没有更英勇地揭发一切,不是吗?甚至是对你?”
……
我要杀了他,立刻让他闭嘴……立刻!
愤怒与痛苦让德米特里几乎失去理智。但他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把这念头抛了出去。
不,不行。我在这个强壮的男人面前,毫无胜算可言。我不能被他牵着走,更何况我不能把西里尔抛到更深处的地狱里!
“……我没见到什么录像带。”
德米特里愤恨地说着,眼睛紧紧闭上。看到这里,雅各布耸耸肩,把手移开了。
“亲爱的米切尔,你跟你哥哥很像,都不擅长说谎。但是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下次,我能替你那笨拙的哥哥给你好好上一堂课。”
上一课是什么意思呢,德米特里不敢细想。抱着诗集,没命似地跑到诊所……好在雅各布没有追上来。
顺带一提,米佳之所以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基本法语,这首先得感谢他那个被黑.帮随手打死的生父海因里希。生前,海因里希时常心灰意冷在特维尔的公寓里念叨外语,总幻想逃亡国外。他申请了几次签证,但最后都被当成俄国人拒绝了(每次被拒签,他都会露出天塌下来一般的恐惧神色)。关于这个海因里希,他虽说真有些德国血统,还有一个德国人似的姓名,但并没有十分德国式的长相,甚至在上大学之前对德语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客观而言,他最多只能算一个张冠李戴的俄国人。其实他生前许多次想要改成一个更加俄国式的名字,却总被得意洋洋的红军英雄岳父轻蔑地制止。那个自视甚高的醉鬼老头甚至威胁、耻笑他——“胆小鬼。你要是敢改名,我就让卡佳跟你离婚”!
他的确有着一些德国人的勤奋与清贫,但更多的还是与其他俄罗斯人如出一辙的敏感胆怯。他认为缺乏实用性的技能有朝一日会害死自己,便趁着休息时间以简单易懂的方式向德米特里传授了法语与德语,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得到一张船票,跑到一个安全、有序的国家去。每次他战战兢兢地去富豪家里教书挣钱之前,都要内心挣扎好一会,接着像宣读讣告一般嘱咐自己的老婆,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害怕自己会被当做间谍或者奸细枪毙。某一天,他这个杞人忧天的滑稽念头却真的变成了事实,然而动手杀他的那个人却压根没有过问他的姓名。
不过好吧,他虽然死了,倒也算是在天堂里出手相助,救了自己的孩子一命了。
回去以后,德米特里把诗集交给了哥哥。
“西里尔,我也想读书了……要读更多书。有人说你是书呆子,但我从不这么觉得。而且,我也羡慕你能说出‘书能拯救人的心灵,但子弹不行’这样的句子。这些话,我一直牢记在心。”他说。
听到这话,西里尔笑起来,手指轻轻抚摸着诗集的封面。
“那太好了。只要你读的书够多,只看标题都能判断自己能不能喜欢上它……可能,就跟人一样吧?”
但德米特里却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答案。
“那在我看来,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不过是一本看到开头就能猜出结局的庸俗小说罢了!”
反正他们大都随波逐流,不过是把道听途说的景色写进书页,充满乏味的情节又缺乏任何崇高的主旨。毁掉或烧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的音量并不洪亮,但声调接近咆哮。米佳那愤世嫉俗、摇摇欲坠的眼神也绝不像个9岁的儿童。如果他此时正在舞台上,那即使是最后一排的观众席上也听得见他近似撕扯的哀鸣。西里尔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就连抚摸书本的手指也随之停滞了。
“等等,米佳,我们说的只是书吧?我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了……”
精神状态超绝优美的列巴兔狲一家……好吧,不是自己吓自己。
看到坏人的小兔狲:(哈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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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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