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红灯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血色光晕。周小棠攥着那本《天体摄影图鉴》，指节发白。程远被抬上担架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她的校服下摆，又在护士的阻拦下被迫松开。
"家属跟车！"医护人员喊道。
周小棠不假思索地迈步上前，却被班主任拦住："已经联系他母亲了，你先回家。"
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进衣领。救护车门关上的瞬间，周小棠看见程远挣扎着撑起身子，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的眼镜还留在医务室，那双总是过分冷静的眼睛此刻浸在高温带来的水光里，显得格外陌生。
回到家，周小棠机械地翻开那本图鉴。第137页的英仙座星云照片旁，程远用铅笔标注了一行小字："热寂理论认为，宇宙终将归于绝对零度。但此刻..."
句子突兀地中断了，像是作者突然被什么事情打断。周小棠的指尖抚过那个省略号，突然发现书页边缘有被反复翻折的痕迹——程远可能已经对着这一页发过很久的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晓楠：【程远妈妈刚发朋友圈，说是急性肺炎，要住院观察】配图是程远母亲三小时前发的照片：输液架旁，程远苍白的侧脸陷在枕头里，右手还挂着点滴，左手却固执地握着一本笔记本。
周小棠放大图片，认出那是他的《观测记录》。
周六清晨，周小棠在校门口公交站遇到了李晓楠。
"真去看程远啊？"李晓楠晃了晃手里的果篮，"班委凑钱买的，老张让我当代表送去，学霸的待遇真不能跟我们这些凡人比。"
公交车摇晃着穿过城市。周小棠抱紧怀里的保温桶，里面是她照着食谱熬了两小时的小米粥。李晓楠凑近闻了闻："你妈教的？"
"嗯。"周小棠撒了个小谎，其实她今早五点就起来折腾，差点把厨房点着。
市立医院的消毒水味比校医室浓烈十倍。电梯里，李晓楠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程远妈妈很厉害，是钢琴协会的..."
病房门虚掩着。周小棠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轻柔的钢琴声——是手机播放的《月光奏鸣曲》。透过门缝，她看见程远靠在床头，一位穿星空蓝连衣裙的女人正在削苹果，水果刀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
"远远，同学来看你了。"女人的声音和琴声一样温柔。
程远猛地抬头，输液管跟着晃了晃。他的脸色比昨天好些，但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你们怎么..."
"班委代表。"李晓楠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老张说让你好好休息，作业不急。"
周小棠默默递上保温桶。程远接过的瞬间，女人——程远的母亲——突然笑了："你就是小棠吧？远远的笔记本里夹着你整理的物理公式。"
周小棠耳根发烫。那是上周她随手塞进程远书包的复习提要，上面还有她画的卡通企鹅。
"阿姨好。"她声音比蚊子还小。
程母接过保温桶，指尖有长期弹琴留下的薄茧："好香啊，是你妈妈熬的吗？"
"我..."周小棠刚要解释，程远突然咳嗽起来。程母连忙去扶他，话题就此打断。
李晓楠识趣地告辞后，程母说要去找主治医生。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点滴瓶里的气泡声。
"体温。"程远突然说，"37.2℃，已经正常了。"
周小棠看向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面的数字跳动着："心率还有点快。"
"嗯。"程远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因为你在。"
第二天，周小棠带着熬好的粥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她看见程远正靠在床头，就着窗外的晨光修改着什么。听到动静，他下意识把本子往被子里藏，这个动作牵动了输液管，疼得他轻轻"嘶"了一声。
"别动。"周小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背。程远的皮肤仍然发烫，但比昨天好了许多。她注意到他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周小棠拧开保温桶，小米粥的香气立刻充满了病房，"先吃饭。"
程远顺从地张开嘴，却在勺子递到嘴边时突然别过脸咳嗽起来。震动传到他与周小棠相触的手背，让她想起物理课上学过的共振原理。
"为什么不说？"周小棠盯着粥面上自己的倒影，"考试前就发烧了对吧？"
程远用指节抵着嘴唇，等咳嗽平息才开口："误差允许范围内。"
"39度8叫误差？"周小棠的声音陡然提高，引得隔壁床的老爷爷往这边看。
程远突然从被子里抽出那本笔记，翻到最新一页。周小棠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时间与数字：
6:30 体温38.5℃
7:15 脉搏112次/分
8:00 咳嗽频率3次/分钟
...
最下方是一行加粗的结论："预计恢复时间：48小时后。误差率：±2%"
"你..."周小棠的指尖发抖，"就为了计算这个？"
程远摘下眼镜——这个动作在病中显得格外费力："还有别的。"他翻到前一页，那里画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横轴标注"距离"，纵轴标注"ZXT效应强度"，曲线在某个点突然陡峭上升。
"当小于15厘米时..."程远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数据会失控。"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周小棠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热寂"——宇宙终将冷却，但此刻这个狭小的病房里，某种温度正突破所有理论极限。
程远住院的第三天，周小棠在病房门口遇见了抱着百合花的林雨晴。
"听说他是因为帮你准备生日礼物才生病的？"林雨晴拦住她的去路，香水味浓得让人头晕。
周小棠攥紧手里的复习资料："让开。"
"你知道他妈妈是谁吗？"林雨晴压低声音，"程雪梅，钢琴教育家。多少人想攀关系..."她突然噤声，眼睛瞪大。
周小棠转身，看见程远母亲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她今天没盘发，黑发中夹杂的银丝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小棠来了。"程母的声音比想象中柔和，"远远刚才还问你。"
病房里，程远正在笔记本上涂画着什么。见到周小棠，他迅速合上本子，但没来得及藏起页角露出的一小截心电图——是从他自己手臂上揭下来的监护仪贴片。
"这是什么实验？"周小棠挑眉。
程远的耳尖泛起病态的红晕："心电波形与情绪..."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打断。
程母放下保温桶，突然握住周小棠的手："谢谢你来看他。"她的掌心有长期弹琴留下的薄茧，"这孩子从小不舒服就硬撑，直到遇见你..."
"妈。"程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
程母笑了笑，从包里取出张照片递给周小棠。画面上，年幼的程远站在天文望远镜旁，身边是穿着星空裙的女子与戴眼镜的男人——正是周小棠在资料上见过的著名天文学家程志远。
"他父亲最后的研究课题。"程母轻触照片上丈夫的脸，"关于宇宙中的暗物质。"
周小棠突然想起程远笔记本上那些神秘符号："所以程远记录数据是在..."
"继续他父亲的工作。"程母看向儿子，眼神复杂，"只是后来..."她突然停住，转而从包里取出个丝绒盒子，"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把黄铜钥匙，标签写着"琴房-107"。
"音乐厅后台的琴房。"程母解释，"远远常在那里练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我去找主治医生。"
门关上后，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程远盯着自己的手指，上面还留着输液后的胶布痕迹。
"暗物质..."周小棠打破沉默。
"占宇宙总质量的85%，"程远条件反射般接话，"但无法直接观测，只能通过引力效应推断存在。"他抬起头，"就像..."
"就像什么？"
程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周小棠连忙递水。他喝水的样子让她想起实验室里谨慎的化学家——小口啜饮，确保每一滴都按照既定轨迹流动。
"就像某些情感。"程远终于说出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无法直接测量，但确实改变了整个宇宙的运行轨迹。"
窗外的云层突然散开，阳光照在床头柜的百合花上。周小棠想起物理老师说过，花朵的香气分子在阳光照射下运动速度会加快。此刻病房里的某种东西，似乎也在以超出理论值的速度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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