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彩旗还挂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上,被风卷着猎猎作响,可空气里的温度已经骤降,风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凉意。掐着日历算,不过一周就要立冬,高三上学期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键,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却在一天天减少。过了这个冬天,距离高考就只剩半年,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比往常轻了些,空气里绷着股说不出的紧张。
于瑶把额头抵在微凉的课桌上,小臂蜷起来护住小腹,一阵熟悉的坠痛感正从腹部蔓延开来,像有只手在轻轻拧着。她闭着眼,指尖在书包侧袋里反复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笔袋和课本,那个常放着卫生巾的粉色小布袋,今早竟忘了塞进书包。
更糟的是,桌角本该冒着热气的保温杯也没带,此刻喉咙干得发紧,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只能任由寒意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下课铃刚响,谭枫晚的脚步声就凑了过来,她踩着白色帆布鞋,鞋底蹭过地面时带着轻快的声响,可看见于瑶的样子,脚步立刻放轻了。
她俯下身,手掌轻轻拍着于瑶的后背,声音里带着担忧:“小鱼,你怎么了?脸白得跟宣纸似的,连嘴唇都没血色了。”
于瑶的声音虚得像飘在风里,气音混着呼吸哼出来,只有凑近了才能听清:“来那个了……卫生巾和水杯都忘了带。”说完,她又把头往胳膊肘里埋了埋,连说话的力气都少了些。
旁边的007正看着手机,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是个系统而且是个大男人,飘到了操场上。
谭枫晚听完,立刻直起身翻自己的桌兜,手指在练习册、笔记本和零食袋之间飞快扒拉,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可翻了半天,她只摸出几颗水果糖,最后空着手蹲回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我上周刚用完,还没来得及补……”
斜后方的唐知砚一直看着于瑶的样子,这时也起身拉开抽屉。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课本的声音很细,校服口袋、笔袋甚至连书包夹层都翻了个遍,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你扶她去厕所等着,我去买。”唐知砚没多犹豫,抓起桌角零钱罐里的零钱,她转身往门外走,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校服下摆都飘了起来。
校门口的小卖部里,暖黄的灯光照着货架,唐知砚先在最里面的货架上拿了包卫生巾,又在零食区挑了包红糖是于瑶喜欢的那种带点桂花味的,还顺手拿了几片生姜。
她匆匆付了钱,塑料袋拎在手里,脚步没停就往回赶。路过操场旁的林荫道时,正好撞见抱着篮球的程野,他穿着蓝色校服,额角沾着点运动后的薄汗,篮球上还沾着草屑。
唐知砚急着送东西,把装着卫生巾的黑色塑料袋往程野手里一塞,语速飞快地交代:“帮我放于瑶桌上,别打开,她等着用。”说完没等对方回应,就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跑,她还得去接杯热水。
程野捏着黑色塑料袋,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物品的形状,他没敢多碰,按唐知砚的话径直往教室走。走廊里没什么人,他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于瑶空着的桌前,把袋子轻轻放在桌角,又往后退了两步,确认不会掉下去,才转身回了操场。
厕所里,于瑶靠着冰凉的瓷砖墙缓着,谭枫晚正帮她揉着后腰,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额头:“小鱼你等等,我回教室看看,说不定唐知砚已经把东西送回来了。”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跑,白色帆布鞋踩在地面上,脚步声格外急促。
一进教室,谭枫晚就看见于瑶桌上放着个黑色塑料袋,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戳了戳袋子边缘,小声嘀咕:“这谁放的啊?唐知砚?不能吧……她刚去买东西,怎么也得等会儿才回来。”话没说完,又下意识点了点头,除了去买东西的唐知砚,好像也没别人会特意给于瑶送这个,她拎起袋子,转身又往厕所跑。
刚拐过走廊拐角,谭枫晚就撞见抱着保温杯的唐知砚。保温杯是淡蓝色的,杯壁凝着薄薄一层水雾,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滴在唐知砚的校服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唐知砚的指尖还沾着点湿意,见她手里的袋子,便开口道:“教师办公室的热水,我刚冲了姜茶,放了点红糖,你先给她拿着,喝了能暖点。”
两人赶到厕所时,于瑶正扶着墙慢慢往外挪,脸色比刚才好了些,却还是没什么力气。
谭枫晚忙把袋子递过去,唐知砚则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淡淡的姜香混着红糖的甜意飘出来,暖意裹着香气,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凉意。
“先喝口暖暖。”唐知砚把杯子递到于瑶手边,杯柄刚好对着她的手指,“红糖我放你桌兜里了,课间记得再泡一杯。”
于瑶捧着温热的保温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小口喝着姜茶,甜意混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落在胃里,连小腹的坠痛都好像被揉开了些。
正说着,上课铃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在走廊里回荡。谭枫晚拉着于瑶的胳膊往教室走,唐知砚跟在后面,顺手帮她拎起落在地上的书包,书包带子刚才不小心蹭到了地上的水渍,唐知砚还特意把湿的一面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刚走到教室后门口,于瑶就看见程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正低头翻着数学课本,可手指却没怎么动,见她们过来,他悄悄抬了抬头,朝于瑶比了个“没事吧”的手势,拇指和食指比成个小圆圈,晃了晃,又飞快转回头去翻课本,耳尖悄悄红了一片。
于瑶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杯,忽然觉得,这阵突如其来的寒意里,藏着好多细碎的暖,像撒在口袋里的糖,不经意间就甜了心。
第二节是体育课,班里大多同学都拿着运动服往操场走,于瑶因为身体不适,跟体育老师请假留在教室。
她把椅子往窗边挪了挪,趴在桌上,窗外的风裹着枯叶打在玻璃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偶尔漏进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带着肩膀都往一起靠了靠。
正昏昏欲睡时,教室后门的合页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于瑶抬眼望去,就看见程野抱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白色纸袋走进来,篮球被他夹在胳膊肘间,蓝色校服的领口沾着点草屑,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浅灰色的湿痕。
他没敢走正门,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地面时几乎没声音,直到走到她桌前,才把纸袋往她手边推了推,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过:“体育课自由活动,我绕去巷口那家针织店买的,摸着手感软,你试试,围着能暖和点。”
于瑶刚想开口说谢谢,程野却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攥着篮球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有点发白:“我、我先回操场了,冷了就赶紧围上,别冻着。”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往门外走,走到后门时还差点撞上门框,踉跄了一下才稳住,头也不回地跑了,篮球在他身后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
纸袋上还留着程野手心的温度,于瑶指尖碰上去时,心里泛起一阵细微的痒。她拆开系着的浅棕色麻绳,麻绳上还缠着一根小小的棉线,是从纸袋上勾下来的。
米白色的羊羔毛围巾立刻从袋里滑出来,蓬松的绒毛蹭过指尖,像触到了刚晒过太阳的云朵,还带着股淡淡的香草味。是巷口那家针织店特有的香薰味,她以前路过时闻到过,当时还跟谭枫晚说“这味道真好闻”。
她伸手把围巾展开,想往脖子上绕,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却从绒毛缝隙里掉了下来,轻轻落在练习册的三角函数图上。
信纸是最普通的横线款,边角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背面还沾着两根细碎的白毛,显然是从围巾里蹭上的。
于瑶弯腰捡起信纸,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觉出几分不同。有些地方的纸页微微发皱,像是写的时候太用力,笔尖把纸压出了痕迹,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钢笔划痕。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钢笔字迹顺着横线铺开,有些笔画写得急了,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却没一处涂改,反倒透着股不管不顾的认真,连标点符号都打得格外用力,感叹号的尾巴都拖得长长的。
于同学:
其实我在教室后门站了三分钟,才敢进来。怕你在睡觉,又怕你看见我会不自在,纠结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了。
你信不信一见钟情?以前我总觉得那是小说里骗小孩的,直到我遇见你那时之后的一段时间。
你抱着一摞语文作业本从三楼往下走,校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细细的手腕,手腕上还戴着个小小的银镯子,走路时会轻轻响。发梢沾着点早上的阳光,风一吹就晃,你还伸手把垂到脸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垂时,我突然就不敢说话了。那时候我正跟我同学在走廊里闹,手里的篮球‘咚’地砸在地上,响声特别大,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耳尖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连同学叫我都没听见。那时候我就知道,完了,我好像栽了。
九月中旬,去玩的那天我带了相机。是我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二手单反,虽然有点旧,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很清楚。你蹲在花坛边拍蝴蝶,浅黄色的蝴蝶停在你发梢上时,你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还露出个小小的梨涡。我举着相机的手都在抖,镜头对着你调了好久焦,却没敢按快门。我怕快门声惊扰你,更怕你抬头看见我,发现我正偷偷盯着你看。那时候我觉得,就算不按下快门,把你那个样子记在心里,也很好。你知道吗?
我妈总说摄影是没用的玩意儿,她的麻将牌声比我的快门声清楚多了,有时候我晚上在房间里看摄影教程,她还会敲门骂我‘不务正业’。可那天看见你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要是能把这些美好的瞬间拍下来,就算被她骂几句也没关系。
这些话我写了又改,作业本背面撕了三张纸。第一张写了一半觉得太矫情,揉成了纸团;第二张写错了你的名字,赶紧划掉重写;这张是第三张,我写了整整一节自习课,生怕有哪句话没说清楚。我不太会说好听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看见你今天早上蜷在桌上时,我站在旁边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想递水又没水,想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帮,只能干着急;也不知道怎么说,每次看见你低头刷题,我都想把我桌兜里的橘子糖偷偷塞给你,却总怕你觉得我烦,只能把糖攥在手里,直到糖纸都皱了。
但我知道,我想把所有暖和的东西都给你,就像这条围巾,我在针织店摸了好久,觉得米白色跟你的校服最搭,摸起来又软,能把你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不让风再吹到你。
不管你怎么想,以后你要是冷了、不舒服了,都可以找我。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会跑最快的路,买最暖的东西,就像今天这样。高考还有半年,我也会跟你一起努力,就算最后不能考去同一个城市,我也希望你能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就到这吧,再写下去,我怕等会儿回教室会不敢看你。对了,围巾内侧缝了个小标签,是我用马克笔写的,字有点丑,你别嫌难看。
祝好。
信纸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符号,笔尖顿了两下,画得格外圆,像是怕不够可爱似的。于瑶捏着信纸,指腹反复蹭过“想把所有暖和的东西都给你”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鼻尖也酸酸的。
她抬头看向窗外,程野正好在操场投篮,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进了篮筐。他跳起来欢呼时,阳光落在他身上,像裹了层暖光,连蓝色校服都显得格外明亮。
于瑶把信纸小心夹进语文课本,字迹刚好露在外面,她还特意把信纸的边角压了压,怕被风吹乱。
然后她拿起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柔软的绒毛贴着皮肤,暖意顺着脖颈漫到心口,连漏进教室的风都好像变得暖和起来。指尖无意间碰到围巾内侧,果然摸到个小小的布标签,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野”字,藏在绒毛里,像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她低头看着课本,嘴角忍不住轻轻弯了起来,连刚才的坠痛感都好像消失了。原来在这个微凉的秋日里,有人把喜欢藏在围巾里,裹着暖意,悄悄送到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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