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语速很慢，语气淡淡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起伏，表情却格外的真诚。
但就是这样淡然又真诚的的一句又一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力匕首，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砸在裴衍的心脏上。
女孩说，乌迩是19域最低劣的城市。
这里没有规则，没有秩序，是真正意义上的三不管地带。
政府不管，人性不管，相互不管。
他们的生命，生来就是辅料，卑贱又苟且，甚至不配叫做生命。
19域本土人被称之为蓝星人，蓝星人和地球人不同。
他们有代表生命的蓝纹，身上有家族基因决定的一些地球人没有的特征和能力。
比如鳞尾，比如蚩角。
比如有人可以用念力移动物体，比如有人自带元素，又比如有的人一双眼睛可以有效保留且回放所看见过的一切，甚至让瞎子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世界……
比如裴衍怀里的小鬼。
有的基因是尾巴与鳞片共存，有的基因是犄角和尾巴共存。
总之和地球人不太一样，但是到了乌迩的人，不管是本星人还是地球人，都不人。
不配被叫做人。
“那他像你们这里的人吗？”裴衍朝温洛的方向偏了偏头，看着女孩问。
女孩抬起眼眸，看着温洛半响都没开口，停顿了足足半分多钟才淡淡的笑着说：“像。”
温洛神态淡然，没有反驳。
他全程认真的听着女孩说话，和裴衍的想法却天各一方。
温洛不知道为什么飞行舱会将他带到这里，他甚至没有不在地球的概念，如果不是裴衍如此震惊的话。
对于一个没有家的人来说，没有起点就没有终点，被飘到哪里他就在哪里，没有远处的家要回，温洛的意识里没有距离这两个字。
………………
女孩反复的重复了两遍天黑外面很危险，建议留下来住一晚。
温洛和裴衍意外的默契，都没有拒绝。
小鬼没有发言权，只要温洛不找他麻烦，他就能一直缩在裴衍怀里尽可能的一动不动，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乌迩城里距离17号精神病院挺远，来的时候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还是下山。
回去是上山，盘蜒而上，不算平坦，速度估计会更慢。
温洛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他从来都是以天黑天亮为参照。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近下午三点，19域的白昼很短。
七点不到，房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裴衍虽然看不到，但是体表能感受到骤降的温度。
见裴衍和温洛没有拒绝的意思，女孩开心的笑了一下，说她们的房子地下有很大的空间，一间连着一间，方便躲藏。
她的食物藏在最里面的厨房。
温洛推着轮椅，不紧不慢的跟在女孩身后。
她的妹妹全程都在听姐姐说，姐姐起身，她也起身。然后乖巧的牵着姐姐的手并排走在温洛和裴衍前面，一步三回头。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一路，比刚才坐着时叫唤得更厉害。像是极度饥饿的人得知自己马上就能吃到食物，食物在诱惑着她让她变得更加饥饿。
温洛跟在姐妹俩身后突然发出声音的轻笑了下，前面三个人都齐刷刷回头。
温洛：“……”
温洛面无表情。
女孩转过身去：“马上就到了。”
大概走过了四五件家徒四壁的空屋，女孩所谓的厨房终于到了。
她的厨房和温洛的厨房有得一拼，都简陋得不像样子。
温洛拖着轮椅停在门口，撩起眼皮环视整个房间。
厨房应该是最后一间房，到这里就再没有其他门了。
屋里空间并不大，难得的摆放了点东西。
一张不算平整的石桌，旁边歪七斜八的摆着几张土凳。
女孩所谓的厨房就是一口瓦岗，一块泥土做成的土灶，一口看不出材质的锅，几个摞在一起，布满灰尘的碗，和几只不太直溜的木棍。
大概是筷子，温洛在裴衍吃饭的时候见过。
女孩走到土灶前，把第一个碗拿开放到了一边，然后抽出两个中间的碗，在瓦岗里舀了半碗水。
再分成两份，分别递给了温洛和裴衍。
女孩说：“先喝点水吧？我去取食物，是我保存的老鼠。”
“咳！……”
裴衍被呛了一下。。突然想起和柳斯安在烧烤店里，柳斯安非要给他点一只老鼠的画面。
老板说，他卖的老鼠是肉鼠，专门用来吃的，烤成烧烤肉质鲜美可口，跟牛排似得，比红烧鱼都嫩。
但是端上来那一分钟，裴衍被恶心得够呛。
女孩又垂眸看了裴衍一眼，默默的把碗直接递到温洛和裴衍手里。
嘴上说着去取东西，但身体却迟迟未动。
几乎同时，温洛和裴衍仰头一口喝了。
裴衍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温洛不懂礼貌。
他冷眼看着女孩，手一伸，将碗往女孩面前一递，示意女孩拿走。
女孩也不介意，露出一个比较开心的笑容，收了碗放回土灶上，牵着妹妹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洛迷迷澄澄的，听见两姐妹在门外及其轻的声音。
“他们晕...晕倒了吗？”是一个稚嫩的奶音，应该是女孩的妹妹在问。她大概经验不足，也有点忐忑，几个字说得磕磕巴巴的，期待里夹杂着一些害怕。
“嘘，再等等。”姐姐就从容了许多，停顿了好半响确实没有听见里面再有动静后才说：“你在门口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你守在门口，我先去把那个小的藏起来，做得到吗？”
“嗯。”妹妹这一声嗯胸有成竹。
“剪刀找到了吗？”姐姐又问。
“找到了。”妹妹一下子又泄了气，学着姐姐的模样压低嗓音担忧道：“可是舌头剪了会流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你去捧点土回来，我会弄干净。”
“好。”妹妹语调上扬，答应完，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没穿鞋，脚丫着地，跑得很欢快。
应该是妹妹听话的出去捧土了。
除了地面上那一扇，里面的所有门都是木头制的。
温洛听见木门吱呀一声，不多久一个温热的物体凑了近来。
她在探温洛的鼻息，手指刚放在温洛的鼻尖前，温洛倏地睁开双眼。
女孩这次是真的被吓着了，倒退一步重重的跌坐在地上，面上蜡黄的颜色都吓得全无，消退得干干净净。
“你……”裴衍也慢条斯理睁开眼，女孩惊恐的看着温洛和裴衍：“你们不是喝水了吗？”
那是她在鬼樟树上刮下来的树脂，搅拌在水里，寻食组织的头领喝了都得昏迷。
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没事？
女孩惊愕不已，挫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后退，也不敢攻击。
因为那个被她误判为19域本地人的家伙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露出了两颗像毒蛇一样又尖又细的獠牙。
这个不属于19域，19域没有这样的鬼东西。
“他们是谁？”温洛冷着嗓子戏谑开口，他的獠牙不是用来咬别人的，地上这个，更是不配。
他只是太兴奋了，抑制不住。
小鬼被温洛的两颗獠牙吓出一身冷汗，此时坐在裴衍身上简直如坐针毡。
他悄悄的往外挪了挪，坐在裴衍的一条腿上。
不离开裴衍，也不至于离裴衍太近。
不窝在裴衍的怀里激起温洛的攻击**，不离开裴衍是害怕温洛突然攻击自己，来不及求救。
好在，大概是女孩口中的他们回来了，门外突然出现许多从地面跳下来的声音，震得地都在颤，一声声粗口和辱骂声中有个小女孩在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拼了命的呼喊姐姐，地上的姐姐纹丝未动。
眼神都没施舍一个，果然是相互不管。
温洛收起尖牙平静的看着门口。
裴衍又下意识的将他护在身后。顺手将小鬼塞给了温洛。
裴衍说：“护着点他。”
小鬼：！@#￥%…
温洛：“……”
裴衍是把他塞在温洛怀里的！
救命！！！
小鬼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温洛双手僵硬的托着小鬼，上下扫了一圈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身体，饶有兴致的挑起一侧眉。
最先踏进房门的，是一个超出温洛见识的、健硕如牛的壮汉，他又高又壮，像头蛮牛，进门时弯了半截腰才勉强挤进来，一抬眼看见温洛……
蛮牛脚步顿了一下，手里提着的生锈铁块跟着停在他身后，拖出的划痕从刀剑一直蔓延至温洛看不见的屋外。
“看什么呐！”蛮牛愣着不动，他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跟着钻了进来，紧接着也在门口愣住了。
这个人个子也高，但是瘦如竹竿。
他从蛮牛身后扁平的位置就灵活的挤进来了，看见温洛和裴衍的一瞬间，额头上突兀的冒了两块炸鳞的鳞片，姿态滑稽的哟呵一声，肉眼可见的乐了。
“咋……这是……，这里还有惊喜等着咱呢！！”
“什么？”
“么？”
他身后的人听见竹竿狂喜的声音均是一愣，随即一窝蜂的挤了进来，将本就不大的厨房挤得黑压压的一片，还有一些挤不进来的，一直在外面好奇得抓耳挠腮，疯狂的问。
温洛一手提着小鬼，一手握着轮椅被包围在最里面。
蛮牛弯腰一提溜的将地上的女孩一把拽起，将她的耳朵提到自己嘴边，眼睛看着裴衍问：“他俩是你啥时候逮的？”
“刚……刚刚。”女孩的后颈皮肉被拧着，疼得她五官都拧成一团，但是手脚都不敢用力的耸拉着，像个晾着人皮的晾衣架。
裴衍听着脚步声估算了一下，这一行大概二三十个人，基本都是男性，脚步粗犷有力。
凭他和温洛还带着个小鬼，很难全身而退。
“各位！”裴衍清了清嗓子，高喊了一声，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开始胡编乱造：“你们回来得正好。”
“我是星枢特军区特派长官……”
不等裴衍说完，蛮牛拎着眼皮用眼白不屑的盯着裴衍问手里的女孩：“他谁啊？”
女孩一秒揭穿裴衍老底：“他是地球人，不是来自星枢。”
裴衍沉默了。
黑压压的房间沉默了大约两秒，忽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长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长官！”
“你是不是不清楚咱乌迩的习俗啊？哈哈哈哈哈！”
“他还想骗我！”蛮牛一把丢开女孩，提着刀指了指裴衍，笑得直不起腰。
他身后的人都跟着笑，房里笑声震耳欲聋。
温洛听得难受极了，指甲不自觉的在裴衍的轮椅手柄上挠了一下。
下一秒就听见裴衍痞里痞气的啧一声。
裴衍默默捂了下耳朵，故意挑衅道：“最看不起长官，是因为自以为是结果没被收编吗？”
“你们配吗！！”蛮牛闻言忽然暴露，举起刀就要劈，温洛尾鳍倏然伸出，裴衍却漫不经心的讥笑一声，“不用你是对的。”
“这么蠢，用了拖组织后退。”
“啧啧，能力也不怎么样，打得过又瘸又瞎的我么？”
到这里，温洛终于听出来了，裴衍在想办法保护自己！
他在保护自己！
温洛欣喜得眸子一亮，满心满眼都是未溢于言表的笑意。
已经齐肩的尾鳍又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
这里确实影响发挥，就算出手把他们全杀了，也难保乱刀之中裴衍不会受伤。
听裴衍的是对的。
温洛乖得像个鹌鹑一样紧紧握着裴衍的轮椅站在他后面。
“哈！”
“哈哈哈哈！”
“他说我打不过他？！”蛮牛指着裴衍，回头望着身后的人大声的说。
“打不过他？！”
屋里的人都跟着笑得打颤，站在屋外的人看不见谁这么自不量力，踮起脚尖一边好奇的往里挤一边跟着笑。
“我打不过你？！”
裴衍始终保持着笑，神态轻松的：“嗯哼。”
“哈！”
蛮牛嗤笑一声，身后的人跟着起哄，蛮牛一抬手，身后的声音安静下来。
蛮牛舔着后槽牙盯着裴衍，满嘴都是不屑的一字一句说：“就凭你一个地球废物？！”
“试试？”裴衍靠在椅背上，轻松得仿佛他真有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天大的本事。
蛮牛死死盯着裴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是一阵狂笑。
他笑，他身后的小喽喽也跟着笑。
蛮牛笑够了，才嘭的一刀砸到地上咬着牙发着狠一个字咬着一个字的：“行！老子今天心情好！就给你这个机会！正好劈碎了给老子做宵夜！”
裴衍依旧靠在椅背上。
闻言勾着一侧嘴角挑了挑眉，开始不轻不重的揉着手腕：“让他们都出去，还是咱们都出去？”
动作挑衅得仿佛要赤手空拳挑战他。
“听你这块头，在这里输了不会怪施展不开影响了发挥吧？”
蛮牛恨得咬牙切齿。
几分钟后，温洛和裴衍被围在宽阔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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