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了你？”宋书问他。
赵立山反而表现得非常疑惑，他坐在宋书对面，看见她桌上那盏青铜灯忽明忽灭。
“我不知道啊。”赵立山回答，“难道不是…猝死吗？”
宋书也很疑惑。
赵立山开始使劲地回想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越想越慌乱，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事情。
宋书指尖在茶台上轻轻敲击，示意他冷静：“亡魂档案显示你是猝死，但警察查到了他杀痕迹。你仔细想想，去世前接触过谁？有没有异常的人和事？”
赵立山闭眼回忆，除了最后几分钟想不起来外，其他时间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印象。他的生前画面碎片般闪过：办公室的白炽灯、堆积的代码文件、同事递来的一杯咖啡……
“那天晚上，只有组长来过我的工位。他说项目紧急，让我把新写的用户行为分析模块给他参考，还顺手给我带了杯冰美式。”赵立山说。
宋书眉头轻轻皱了一瞬。如果赵立山是他杀，那他不能被谢必安带走的原因可能就不如他本人所说了。
有很多魂灵的意愿，他们自己都不甚清楚。
宋书开始思考，“你跟你的组长，有什么过节吗？”
“那倒也没有…”赵立山认真地想。
他们是技术部，组长和同事都是程序员，人员结构和同事性格都相对单纯，大家每天埋头赶代码，连交互的时间都非常少，更别说过节了。
况且，他是单亲爸爸，组长甚至非常体谅。
“再往前想想。”宋书转了转眼睛，然后随手捻了一张符纸，轻微晃动两下，然后在青铜灯上点燃。烛火变亮，宋书将残留的灰烬点到了赵立山的眉心。
赵立山的回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除了工作，你们还聊过别的吗？”宋书追问。
赵立山猛地睁眼：“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给朵朵做过一个成长记录的程序，可以自动整理照片、语音，甚至可以模仿我的语气给她讲故事……组长之前偶然看到过，说想「借鉴」一下我的思路，我没同意。”
宋书了然。
“但是…我不是猝死吗？”赵立山也有些疑惑。
“你在这里等我。”宋书说，“就在这间屋子。”
宋书的这间书房，大有来头。这间屋子经过十大鬼差的加持，阴气旺盛，可以滋养鬼魂，赵立山在这里待着，能保他的意识不入混沌。
魂灵在人间游荡太久，就会陷入混沌。生前的事情会变得模糊，灵魂会变得越来越缥缈。待得越久，情况越凶险，轻则做孤魂野鬼，毫无意识地游荡人间，重则变成怨魂，被鬼差强行拘回，重刑惩戒。
宋书在客厅给池然打了电话。
“池然。”她声音轻轻地，“赵立山的案子，为什么交到你们刑侦大队去了？”
“宋书，我不方便透露。”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明显他们还在工作。
“顾问，也不行吗？”宋书小心翼翼地追问。
池然那边，仿佛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安静地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片刻过后，池然终于回问。
“是要，帮我第二次吗？”
宋书的心，好像轻轻地晃了一下。这种感觉她说不清楚，但有些莫名的紧张。
“可以吗？”宋书问。
“可以。我来接你。”池然电话挂得很快，甚至没等宋书拒绝，他迅速地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风驰电掣。
宋书发信息说她可以自己过去，看消息没有得到池然的回复便回了书房，和赵立山再次确认了他写给朵朵的程序的存档位置和特别之处。
玄关的风铃“叮”的一声响了。池然站在玄关处，气喘吁吁地看着正从书房走出来的宋书，说：“来接你了。”
“我其实可以自己过去。”宋书也拿了件外套，立刻跟上了池然。
“我来接你，显得我们刑侦队比较有诚意。”池然说完自己都笑了。
宋书本可以带上赵立山，但她没有。警察局阳气旺盛，赵立山一缕魂魄，宋书觉得没必要让他多一分痛苦。
他只是一个找不到路的可怜人。
池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关于案情的信息宋书是到了现场才知道的。
这个案件之所以被移交给池然他们队，主要是出现了三个疑点，其一，在他的咖啡杯里发现了功能性饮料残留；其二，赵立山的电脑在法医判断他猝死后一个小时被关机，虽然被删掉了操作痕迹，但很明显是人为关机；其三，当晚的监控，在赵立山猝死后才坏掉，匪夷所思。
监控能明确地看到赵立山猝死在工位上，之后的却坏了，种种疑点实在很难不让人把这个案子转成刑事案件。
只能说，凶手的手段还是太拙劣。
“指纹查了吗？”宋书问。
“查过了。被擦干净了。”池然把卷宗递给了她。
“咖啡是谁买的你们查了吗？”宋书再问。
“查过了，当天因为要加班，赵立山的组长给全组都买了咖啡。”池然说，然后和宋书一起翻看卷宗，“白天也给大家买过一杯。”
“电脑数据能恢复吗？”宋书问。
“还在恢复中。”池然回答。
宋书抬头看池然，“那你们找过他组长了吗？”
“已经了解过情况。”池然说，“也不是没怀疑过，但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
“赵立山的电脑里，应该有凶手想要的东西。”宋书在想，要怎么暗示池然去查一查那个关于朵朵的程序，“公司其他人的电脑，你们都查过了吗？”
“已经在查了。”池然说，“科技公司，电脑实在太多。尤其他们部门，内存卡都一箱一箱地买，我们人手有限，现在估计也才刚查了20多台。”
“要不然…先查他们组长吧。”宋书立刻补充，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演技拙劣。
“最先查的就是他组长。”池然不知道宋书在紧张什么，她说完这句话后一直在抿唇，“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个他自己做给孩子的程序，不过是他私人的东西，除了这个就没有特别的了。”
“池然！”宋书急中生智，“我今天去看过赵立山的孩子，他女儿说，她爸爸为她做过一个程序，里面有她的照片、视频、语音，还能给她讲故事！”
池然看向宋书，眼神里少不了震惊和赞许，“小白！现在立刻马上，把启明星秦涛的电脑带过来，还有他本人！”
穆白行动迅速，很快赵立山的组长秦涛就被带到了队里。
技术组的人打开了那个程序，里面关于朵朵的照片、视频、音频自然已经被清理干净，里面甚至还放了秦涛儿子的照片。
看起来，很自然。
“池队长，这么晚了。”秦涛看他们没检查出什么来，悬着心又放下了，“这么晚了…打扰我们这些良民，不合适吧。”
池然眼神扫过秦涛，观察到他突然从紧张变成松弛的微表情，笑了。
宋书出门前问过赵立山，如果他把什么东西都删了，要怎么证明那是你的程序？
赵立山告诉她，有的程序员喜欢给自己的程序打防伪标志，他一直没有这个习惯，但在给朵朵做成长记录的程序的时候，他却觉得在字里行间里留下他的防伪标志很幸福。
朵朵会长大，他的程序会迭代。他想让朵朵成长的每一步，都刻上他的父爱，所以他在这个程序的代码里，某个不影响程序跑动的字符后面，留下来“ILOVEZDD”的字样。整个程序里，只有不起眼的两条。
“能不能，看看代码。”宋书问。
“当然。”秦涛将后台打开。他检查过，照片、视频、音频，连赵立山自己录的语音，他都整理好了，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宋书搜索了“ZDD”。
两条。
秦涛一条都没看到。
“秦先生，这个ILOVEZDD，是不是我爱赵朵朵的意思？”宋书问。
秦涛震惊地看向她，然后于慌乱中开始狡辩，“啊…不是。这个…这个ZDD是我老婆的小名…我老婆小名叫……周…周……周等等！”
“你老婆？”宋书翻了一下卷宗，“李女士？”
“对啊！我老婆虽然姓李，但不影响她小名叫周等等！”秦涛满头大汗。
“那这个呢？”宋书指着那一行代码后面，“ZLS，是什么？ZLSLOVEZDD，是什么，是不是叫：赵立山爱赵朵朵？”
秦涛惊出一身冷汗，然后不再反驳。
穆白给他带进审讯室做了笔录。
池然则是在外间，定定地看着宋书。
“你为什么会对赵立山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池然问。
“池然。”宋书当然知道，她一定会经历这些时刻，为怪力乱神辩驳的时刻，好在十九年过去了，她已经很会圆谎了，“我在东城，没什么朋友。”
“朵朵的妈妈和我，算得上朋友。”她道，“她妈妈感染时，我代表集团去慰问过，我穿着防护服，与她有一面之缘。后来我们加了联系方式，偶尔线上聊聊天，虽然她比我大几岁，但我们相互宽慰过那段艰难时刻。可惜了，她还那么年轻。”
“本来朵朵刚出生时我也想过帮忙，但是赵立山不需要，他能挣钱。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了。直到前几天，我去他们公司谈合作的时候听说有一个叫赵立山的职工猝死了，留了一个五岁的女儿叫朵朵，我才又想起那段往事。”宋书低声说着。
那一切好像又说得通了。
池然看宋书如此难过，轻轻地将她揽进了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没事的宋书。”
宋书的确没事。她现在只剩内疚。池然越是善良，她越不好意思继续撒谎。
穆白问话出来，看见池然抱着宋书，轻轻咳了一声。
“对不起池队，打扰了。”穆白说。
问询时间很快，因为秦涛对于他偷赵立山代码的事情供认不讳，他还承认了清除赵立山电脑使用痕迹和销毁监控的事情，但他不承认是他杀的赵立山。
“那监控都看见了，他就是猝死！”秦涛说，“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偷了代码！”
“我进去一趟。”池然看向宋书，“宋顾问辛苦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宋书笑了笑，转身出了警察局。
她知道，池然自有办法。
卷宗她看过了，具体死因她和池然都已明晰。赵立山的“猝死”，并不需要凶手直接动手。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加速死亡”。秦涛觊觎赵立山为女儿编写的程序，那程序内核包含独特的情感交互算法，一旦稍作修改，就能成为公司新项目的核心技术，为他带来巨额奖金和晋升机会。
秦涛近段时间故意以紧急项目为由，让赵立山连续高强度工作，又在白天和晚上的两杯咖啡里加了大量的功能性饮料成分，赵立山长期熬夜加班，心脏本就不堪重负，双重压力下，赵立山最终心搏骤停。
这是难以定罪的间接谋杀，也是导致赵立山死亡的真正推手。
而这个人，一定是对监控动了手脚的秦涛。如果他只是偷了代码，直接弄丢或弄坏整晚的监控远比用代码弄坏后半程的容易且省力，但他刻意保留了赵立山猝死的画面，就是想让所有人看清楚，他就是猝死的，以此洗清他的嫌疑——即算偷代码的事情暴露。
如何让秦涛承认，如何给他定罪，那是池然的事情。而宋书要做的，只是把赵立山引渡回地府。
回到书房的宋书把整个事情告诉了赵立山。得知真相的赵立山魂魄猛地晃了晃，透明的身体像被风吹过的烛火般剧烈颤动。
“他……他竟然……”赵立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猛地攥紧虚无的拳头，“我以为他是个好领导……他明知我心脏不好，他明知朵朵还在等我回家……”
赵立山的后半句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喉咙。
“宋小姐，人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这样残忍？那个程序……是我每天哄朵朵睡觉时一点点写的，里面有她最喜欢的睡前故事……他竟然为了晋升和奖金，把这变成杀我的理由？”赵立山的魂魄突然佝偻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赵立山空洞的眼眶里虽然没有泪，宋书却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比泪水更多的绝望感。
“杀人凶手我帮你找到了，代码我也会帮你要回来，一直陪着朵朵长大，这样，可以吗？”宋书看着赵立山问。
“宋小姐，我甚至没能好好和我女儿道别。”赵立山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哀求：“宋小姐，求你帮帮我。”
什么，这也不能跟我们书书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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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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