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行动受限,陈璟只能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艰难爬动着,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匍匐在周棂身后,满眼期待地仰脸看着他。
“之前之事我都既往不咎,只要你带我逃出这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如何?” 陈璟高仰着头,扯起僵硬的嘴角,刻意做出一番虚心讨好的架势,却忘记自身此刻的狼狈,反倒添了狰狞可怖之态,因为身体过瘦,他浑浊的眼球好似随时要坠下来一般,突兀地在脸上挂着。
“既往不咎?”周棂嗤笑一声,故作心痛状:“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一直是在怨恨我的。”
陈璟生硬的笑脸一僵,随即连声否认,语速快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不是不是!你看我这张嘴!我当年确实做错了事,害得你为我殚精竭虑,劳心费神的,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对我既往不咎,给我一个回报你恩情的机会!”
陈璟谄媚的神态已再明显不过,周棂沉默不语,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场滑稽秀。
“贱人!”
刘黎最开始还隐忍不发,见陈璟伏低做小的丑态越来越刺眼,终是按捺不住,面目狰狞地从贵妃椅上“蹭”得站起,手在身前虚空一挥,几丈内的空气立刻如沸腾般翻滚不息,凝出一股黑气,裹挟着凌厉的肃杀之气,如飞箭般射出。
招式凶险至极,只堪堪落在陈璟面前的那一刻,周棂弯腰一勾,轻松将其捞起,一齐朝后急撤,仅在眨眼之间,身后墙处发出轰隆巨响,正中央处被破开一个骇人大洞,整间屋子余震不止,激起的灰尘石碎如漫天飘雪般飞落。
看着眼前的惨状,陈璟一时惊到失语,方才若非周棂救他一手,只怕此刻他早已魂飞魄散,彻骨的寒意使他手脚都僵硬起来,他心中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悔恨更甚,暗恼当初布下这锁魂阵时怎么心软留了刘黎一命,虽已将她毕生法力吸附殆尽,却不曾想这女人生命力竟如此顽固,仅仅十余年,就已恢复半成。
不比陈璟,周棂脸上未有半分惊愕之色,缓步走至尚在昏迷的楚青寐身前,轻轻将洒落在他身上的土块拍落,头也不抬地朝刘黎假意抱怨道:“有话好好说啊,怎么就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刘黎怒意更甚,双手紧握成拳,恶狠狠地盯着周棂,大骂道:“臭小子,我教训吃里爬外的狗,你一个外人瞎插什么手,这是要公然跟我作对吗!”
“此言差矣。”周棂摇摇头:“陈璟是我地狱关押的重要刑犯,若在你这里有了什么差池,我可不好跟那些老头子们交代。”
刘黎怒喝道:“你果然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分明与我说好,把这贱男人交给我,我才耗费了两年修为给楚青寐疗伤,现在又放什么狗屁!”
“我是说把他交给你,可没说要把他留在这。”周棂说。
“好哇你,跟我玩文字游戏呢。”刘黎呼吸一滞,气到脸上阵阵铁青,“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阴险狡诈!”
周棂单手随意地捏着楚青寐的脸,白皙如雪的皮肤上很快浮出多道红色指痕,“再说了,他现在还未醒,记忆恢复与否尚不明确,若有什么差池,我在想再进你的家门,可就难了。”
“哼,你当我跟你们这些小人一样,惯会耍些无赖行径,答应的事,我必然会做到。”刘黎微仰着头,不屑道。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陈璟之人虽罪大恶极,却也有地府审判惩戒,单交由你一人处置,我是怕脏了姑娘你的手。”周棂含笑看着她。
陈璟听见周棂所言,精神立刻振奋,飞速扭动着身躯爬到他身边去,趁热打铁道:“好兄弟,你这就带我回去,你想知道的事,路上我会给你细讲!”
“我再问一遍,这事,你是非插手不可了是吗?!”刘黎狠狠斜了陈璟一眼,朝周棂厉声问。
“人,是万万不能给你的。”周棂说:“只是,我还有一事,可以与你作为交换。”
还未等刘黎回应,周棂又说:“我可以助你摆脱这无边牢笼,重获自由之身。”
“笑话!”刘黎不屑道:“你已出尔反尔骗我一次,还想让我再上第二次当吗。”
“这事是我不对。但也是事出无奈,毕竟身边还领着这么个智力尚未开化完全的孩子。不多做打算,实在是举步维艰啊。”周棂朝楚青寐指了指,颇有一股沧桑老父亲之感。
“也请你仔细斟酌。你能力尚未恢复,必定在我之下,若与我大动干戈真动起手来,只怕除了两败俱伤,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我们何不跳过这一步,直接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呢。”
刘黎瞪着黑漆漆的眼珠,心内暗自思索,方才给陈璟那一击,其实也是虚张声势,这些年潜心修炼以来,灵力恢复进度微乎其微,只为给楚青寐疗伤,就已将体力掏空大半,此刻只是强撑着造势,不然按她的性子,也不会与周棂费这些口舌,早在他袒护陈璟的那一刻,将二人一齐拦腰砍断,抽出他们的骨头刻着玩。
“你说能破解这阵法,可是要如何操作?”刘黎转回贵妃椅处坐下,仔细梳理着满头瀑布般的白发,脸色稍有缓和。
“这不难。”周棂视线转向陈璟,眼中似笑非笑。“既然他以命做局,困你在此,俗话说人死阵消,只需你指出阵眼之处,我将陈璟几缕魂魄抽出,再施法将其压入阵眼,二者相融,此局自然就破了。”
“如此,你也得到自由,陈璟虽丢了几魂,已不能再有常人般的神智,但还仍半条命够我交差,我们彼此都没有损失。另外你若心情好了,若愿意,可发发慈悲,跟我讲讲黑匣子之事,如何?”
“哼,我就知道你还是为了那事。”刘黎冷哼着,却不再如之前般生硬。
抽他几缕魂魄?
听着二人的交涉,陈璟惊在当场,脸色比地上散落的尘土还要灰败。
这跟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陈璟这才意识到,原来周棂在带他走出地府的那一刻,早已做好用他当筹码的打算。想他往日何等辉煌,竟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你不要被她骗了!”陈璟瞪着血红的双目,做最后的负隅顽抗,“这女人心狠手辣,待她冲破结界那一刻起,定会将我们所有人折磨致死啊!”
周棂看着他丑陋的脸,摇摇头,“若她真如你所说这般蛇蝎心肠,当初又怎会被你骗得如此下场。”
刘黎难得赞许地朝周棂看了一眼,陈璟为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在外将她描述成一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倒把自己的无赖行径平反成为民除害,何等正义之举,可恨她已无法出面反驳,多年来只能受众人唾弃。
“对了,忘了跟你说。”周棂朝刘黎道:“因只抽他四魄,阵法虽能破解,但你所失的法力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走出这门去,从此你只能当一个普通人,生老病死,皆由天定。你能接受吗?”
刘黎透过被她打穿的墙洞,朝天空窥去,这么多年来,只能从这窄小的四方庭院里看外面的世界,她的意识早已模糊,牢笼之外的天地是否也总是这般灰蒙蒙的,她已无从记起。
“嗯,这样是最好的。”刘黎轻轻叹了口气,被岁月舔过的脸上似乎除了皱纹,再无任何沧桑痕迹,眼前黑雾散开,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跟我来。”刘黎起身,朝一片萧索的庭院处走去。
周棂将陈璟抄起,对他的挣扎与喊叫置若罔闻,大步紧随其后。
“就是这里。”刘黎在一处枯井边停下,把盖子掀开,周遭立刻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呛人的恶臭。
刘黎将这困了她多年的屋子扫视一圈,睫毛不住地轻颤着,幽幽开口道:“当年,他骗我来此,说这里有天然的矿水,是极具灵气之地,要与我在此厮守终身。怪我当初过于单纯,受他蒙骗。他早已在此设好阵法,那日趁我不备,他翻脸无情,取我心头血滴落井中,任我百般痛苦哀嚎,也不曾心软半分,我现在都记得他得逞后的笑声,像梦魇一样日日回荡在我耳边,这份痛苦,总算迎来了断的一天。”
“你是怎么认得楚麟的?”周棂突然开口问。
“他?”刘黎思索一会,才说:“是我被困此地多年之后,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法力尚在之时,日日研习起死回生之术,已颇有成绩,只可惜身陷囹圄,不得不搁下。那时他像个疯子一样,不知从何处得来我的去向,日日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我门前一站就是三天三夜,要我教他起死回生之法。”
刘黎朝屋内瞥了一眼,“当时我听着那可怜的孩子,哭声逐渐衰弱,最后一点生息都没了,才朝门缝处看了一眼。不知楚麟是疯了,还是故意要我心软,那小孩瘦骨嶙峋,满脸斑驳的泪痕,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一副马上要咽气的模样,我终是心有不忍,才把他们父子两个迎了进来,勉强喂了那小孩点吃食,就此跟楚麟结识。他也答应我,完成他的大事之后,就将陈璟抓来,还我自由之身。”
“这么说,你还是我们楚青寐的救命恩人了?”周棂笑嘻嘻道。
“你们?”刘黎语气有些奇怪,“这小子性格跟他爹一样古怪,也是个六亲不认阴狠狡诈的主,怎么哄得你对他如此挂心?”
周棂淡然反驳道:“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刘黎说:“哼,他们父子俩的事,我是不想再管。天色不早了,你快将这阵法解开,我可不想在这里再多呆一夜。”
周棂将面如菜色的陈璟丢在井边,他自知大祸临头,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若非手脚还被捆着,定能在地上翻出个花来,嘴中求爷爷告奶奶般哀求不止。
周棂不堪其扰,眼神一凛,周身立刻散发出一股极高的威压,如滚滚热浪,直朝他面门而去,陈璟被激得两眼翻白,只听心脏好像被逼到了喉管处,猛烈跳动两声,当场昏迷。
“这下安静多了。”
周棂满意地点点头,跟刘黎确认道:“我可开始了。”
刘黎朝陈璟深深看了一眼,这些年脑海中无数次描绘过再次遇见,她会用怎样残怖的手段将其慢慢折磨玩弄,眼下真到了解脱的这一天,她心中竟出乎意料的平静,恩恩怨怨,好似到头来,并没有她所认为的那般执着。
“开始吧。”刘黎将视线移开,转向被晚霞染得一片赤红的天际,轻声道。
周棂屏息凝神,将陈璟身上的绳索解开,使其身体平躺,整个贴合在地面。
他半跪在陈璟身侧,神色严肃,好似进入无人之境,全身肌肉绷紧,犹如一只在暗处蓄势伏击的雄狮,坚毅的双目紧紧盯住陈璟眉间,单手在其面前一挥,盈起大片金光,好似爆炸开来般耀眼,片刻,周棂掌心一握,好似紧紧抓住了什么,大喝一声:“魂来!”
陈璟表情立刻痛苦起来,无意识地摇头挣扎,紧闭的眼中生逼下几滴泪来,几缕散着灼灼黑气的魂丝腾空而起,被周棂扬手紧紧握住,向外狠狠一挣,抽丝剥茧般硬生生与陈璟头部断开。
魂丝一但从主体抽离,立刻像要消散般暗淡无光,周棂不敢耽搁半分,立刻将其扬至井中。
手中刚将魂丝抛出,右手立刻高高举起,起落间,黑色玄棍已被紧握在掌心,周棂就势起身,攥着玄棍朝枯井中重重一捣,井内随着玄棍的深入被逐步照亮,内壁好似触手般搅动不息的黑雾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魂丝被玄棍抵着,瞬息间落入井底阵眼处,相触瞬间,大地撼动,枯井中爆发出一股列列飓风,直朝正上方的周棂扑去。
院内好似陷入龙卷风的阵眼,刘黎偏瘦弱的身躯顿时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晃,终是支撑不住,扑到在地,幸而她眼疾手快地紧紧把住地上凸起的石块,才不至于被席卷着腾空而起。
风声如万鬼呼啸,怖人至极,连天上的云彩都不知吹到了哪去,刘黎想要捂住耳朵,却腾不出手来,终是支撑不住,朝周棂大喊道:“还要多久!!”
周棂在井边稳稳站定,宽厚的身躯犹如神祇,风声再残怖,好似也影响不到他分毫,强健有力的双腿一丝趔趄也没有打,飓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却还有闲心回身朝刘黎打趣:“快啦!也就你们女生敷张面膜的时间,你再坚持一下。”
刘黎在心中暗骂他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怪物,若是早点只会她一声,定会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去了,何苦在此地受这种折磨。
只可惜只稍一张嘴,飓风好似能从她嘴中直击到肚子里,能给她吹成气球那样大,只得将身体尽量俯低,牢牢将岩石抱紧,嘴巴贴向地面不再留一点缝隙。
果真如周棂所言,约莫十分钟过后,风声逐渐减小,四周缓缓归于平静,院内好似遭遇了一场极其残暴的侵袭,枯叶和杂物,被吹得到处都是,刘黎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缓缓站起身来,却找不到干净的地方下脚。
周棂依旧维持着伫立在井边的姿势半天不动,刘黎探过头朝井底望去,原先干枯的井中竟真的缓缓冒出泉水,清澈之际。
“结束了吗?”刘黎问。
“嗯。”周棂呼吸声分外沉重,刘黎这才发现他的双臂止不住地细微颤抖着,蜿蜒的青筋暴突,从手背一路蔓延至上臂,狰狞至极,紧握玄棍的双手,也有鲜血缓缓渗出,顺着玄棍上凸起的纹路,一路落至井中。
原来他也并非如表现的那般轻松。
“需要帮忙吗?”刘黎试探性地问。
“不用。”说话间,一口血从周棂嘴中喷出,他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咧嘴嘿嘿一笑,生硬地给自己找补道:“蔬菜吃得少,牙龈出血了。”
刘黎:“……”
“你是不是没有力气移动身体了。”刘黎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道。
“没有。都在我掌控之中。”周棂立马回道。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周棂怒喝一声,缓慢地后仰着上半身,将玄棍从井底抽出,脚底朝后踉跄了一下,立刻侧身一扭,硬生生将重心转移在前,将玄棍抵在地上,作为支点,才勉强将庞大的身体支撑住。
周棂张口,又一口鲜血喷出,将本就破旧的背心染得赤红一片,他撩起衣衫下摆将脸上的血污擦尽,朝刘黎问道:“阵法解除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刘黎看了他数秒,才缓缓开口:“我挺好。主要是你怎么样?”
“我好得很!”周棂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缓慢地说:“就这小阵法,比这更恶更邪的哥都见识过,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不算什么!”
刘黎差点笑出声来,忍了半天才将要脱口而出的刻薄话咽下,不经意间朝地上一扫,神色骤然紧绷起来,“坏了!陈璟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二人都忘了解除阵法之前,陈璟的身体还在井边毫无遮挡地躺着,方才的飓风劲力极大,这屋子咒语已破,随便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眼下不知将他吹去了哪里。
周棂看着大开的铁门,瞬间冷汗直冒,风力这么强,将他一路吹到别市,都有可能,到时候再想找他,可入大海捞针般困难,他自己倒还好,不在乎地府的惩戒,但若因自己的粗心大意,害得张伯遭受牵连,可无颜再同他一起喝酒了。
周棂赶忙如机器人般艰难地摆动着身子,同刘黎一起在院内四下寻找,正焦头烂额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在这空荡的荒凉之地分外突兀。
周棂虽因破阵身体受创,但绝不会连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都毫无感知,刚松懈下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直觉告诉他此人来者不善。
二人齐齐镇住,赶忙回身朝门外望去,只见一妙龄少女立在门前,梳着两个俏皮的双马尾,一头黑发柔顺油亮,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左手抱着一个绒布娃娃,右手扯着如泥般瘫软的陈璟,秀唇轻启,露出颗颗洁白无暇的牙齿,“你们是在找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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