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棂后脊一阵发麻,他仅作为一位旁听者,无需承担这沉重的命运,都无法克制地想抬脚冲去无间地狱,手撕了楚麟这个杂碎,更别说当事人了。
何况他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看着楚青寐单薄的身形,双眼有些红肿,空洞地看向某处,像一个被被人玩过了兴头,便随手丢在角落便再也不会去看一眼的布娃。
周棂放下翘在桌沿儿的脚,踩着坚定且有力的步伐大步迈向他身前,一把将其紧紧抱住。
“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楚青寐整张脸被周棂压在胸前,能听到对方说话时,胸膛发出的嗡嗡空明声。
周棂又加重语气,将话重复一遍,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刻意施加着重量,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抚摸着楚青寐细软柔顺的头发,温声道:“有我在。你不要怕。”
怪不得地府当年会将楚青寐这种身份棘手的人接回此地安置,还以为阎王这老头子突然遭了道雷,凭空长了些善心出来,原来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只为了牵制楚麟,才把他儿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楚麟被关在无间地狱,今生今世都无法逃脱,你所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周棂宽慰道。
“我能感觉到他。”楚青寐轻轻一挣,逃离周棂双臂的禁锢,他捂向自己的胸口,胸腔“砰砰”的心跳声杂乱无比,“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和野心。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楚青寐瞳孔微缩,脸上满是惊恐,他能看见楚麟在被烈火灼烧时依旧发着狠的双眼,像诅咒一般,无论楚青寐身在何处,永远如影随形地盯着他。
楚麟要逃脱和复仇的**一天比一天强烈,有时楚青寐甚至能听到他的低语和召唤:我的儿,到我身边来。
我的儿,到我身边来。
我的儿,到我身边来。
“滚开!!我不想见到你!!滚开!!别再来烦我!!!”楚青寐失控地大吼着。
“小楚!小楚!!”周棂猛地摇晃楚青寐的手臂,他瞳孔发散地厉害,双臂在半空歇斯底里得挥打着,似要惊厥。
楚青寐声音发颤,紧紧攥着周棂的衣角,“周大哥,救救我,我不要变成楚麟的魂器,我不要与恶魔为伍,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吗?”
周棂用了些力气才将失控的楚青寐制住,在他耳边大声说着:“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青寐。你放心,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周棂满腔怒火,他不知道阎王告诉楚青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楚麟身为阎王手底下的亲卫,造下的这些冤孽和动荡,地府难辞其咎,该做的是挺起身来,将一切隐患与问题处理妥当,不能由一个孩子来承担。
“你先坐一下,青寐。”周棂满是怜惜地看着他,飞速从角落摸出一把扫把,将楚青寐方圆一步之内的垃圾胡乱地清扫到一旁,接着撅起屁股把自己的凳子搬至他身后,甚至脱下外套,团成一个皱皱巴巴的团充当垫子,强按着楚青寐坐下,“深呼吸,青寐,先休息会儿,这件事情太大,我们慢慢消化。”
“我好恨我的弱小,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他们摆布。”楚青寐僵硬地坐着,像一根扎在木头里的长钉子。右手悬在半空握紧又松开,他虽然发育得不算太慢,但跟高大强壮是完全搭不上边的,连手指都像女孩一样纤细柔软,仿佛,抓不住任何东西。
周棂说:“你才多大,成长是需要过程的,谁能一出生就天下无敌啊,要允许自己有缺陷,才能有进步空间。慢慢来,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地府潮湿又粘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昏暗,周棂挤在杂乱无章的办公室内,宽厚挺拔的身姿使空间一下子狭窄起来,虬结的肌肉轮廓美得像一具雕像。
他无需做什么,哪怕只是在呼吸,都散发着十足的力量感。
“我想要变得强大。”楚青寐不自觉舔了舔双唇,“像你一样。”
哪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崇拜,周棂闻言很是得意,条件反射一样,立刻滑稽地来回做着健美动作,嘴角根本压不住,“嗐!你说我呀?那你可是要付出十倍努力才能赶上我一个边边喽!不说别的,你知道哥多高吗?脱了鞋一米八三!”接着朝楚青寐斜睨了一眼,“你现在多吃点饭,说不定长大了能长到一米八。”
周棂捡起楚青寐刚才丢在地上的干脆面,将袋内残余的碎渣一股脑倒进嘴里,一抹嘴道:“你在这休息会,我出去一趟。乖乖呆着别乱跑啊,我会尽快回来。”
“阎王在哪?”周棂快将地府跑了个遍,都没见到阎王的影子,他在阎罗殿门口随手抓了一个脚步匆忙的鬼差,问道。
“周部长啊,您好您好,阎王去鬼市了,您找他有事吗?我可以去帮您禀报。”鬼差笑得很是谄媚,虽尚未盖棺定论,但地府内早就传遍,周棂马上要官升一级,眼下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半点怠慢不得。
“唔,不用,你忙去吧。”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周棂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边际中。当一个人飞黄腾达时,连放的屁都是香的,任何微小的举动都会被人仔细放大琢磨,生怕有什么细节给遗漏了、没有学习到,而痛失成功的机会。鬼差对着空气连连点头哈腰,满是崇拜。
“收起你的英雄主义,周棂。”
周棂刚奔至阎王身前,尚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像能识人意识般,将他的话堵在嘴边。
阎王孤身站在一片荒凉的平野边,褪去繁重的官服,打扮得像一个领着退休金整日无所事事的老头,可肃穆的脸上端着一副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震人的威压感是如何也遮盖不住的。
“可楚麟……”周棂眉头紧拧,愤然道。
“该管理鬼市的人,不能有这样的牵绊。”阎王将他的话打断,他老谋深算地看着周棂,就像在看一个到了青春期净做些幼稚的事来反叛的孩子,“不能被这种小事缠住。”
“小事?”周棂怒目圆瞪,气得一张嘴快要喷火来,“楚麟这么大的隐患,像不知道哪天会爆的定时炸弹一样潜伏在我们的生活里,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阎王老僧入定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说得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楚麟老老实实在无间地狱关着,千万鬼差看守,永不灭的烈火日日灼烧,纵他有三头六臂,再大的野心,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扑腾不出水花。”
“他的事情已经了结多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在鬼市即将启动这绝不可马虎之际多余分散出精力来。”
“有人正在痛苦。”周棂铿锵有力道。
阎王问:“谁在痛苦?”
“楚青寐。”
阎王冷冷地看向周棂义愤填膺的模样,语气幽深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阎王本就不喜楚青寐,现下见他如此会拉拢人心,更是对其多长几分厌恶,“他是楚麟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虽这么小的年纪,但我看得出,他的偏执和野心早已按捺不住。绝非我族类。”
“你天性单纯,做事冲动且不计后果,小心被有心人算计蛊惑,替他人做嫁衣。”阎王谆谆善诱,想把踩在悬崖边临门一脚的周棂拉回来。
周棂牙根紧咬,愤怒于阎王把他看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总是一副端坐高台的样子,四两拨千斤,让自己不管再怎么跳脚,也只能一拳打到棉花上。
阎王叹了口气,周棂心思都摆在明面上,让人不想看透都难。他抬手朝荒芜的边际指去,说:“这是一个被人遗弃多年的地方,贫瘠的土地和风暴不断的天气使这里不再适合人类生存。我能看到,鬼市建立在这里也将会遇到很多问题和磨难。你现在背负着更宏大,更艰巨的使命,坚决不可拘泥于此等小情小义。”
周棂嗤笑一声,神色决绝,“一个连孩子的安危都无法守护的人,还谈什么使命,如何让人信服。”
“周棂。”阎王冷下脸,“我不是在好言规劝,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许你再分心去管他们父子二人的事。这是命令。”
周棂背脊挺得笔直,同样很强硬地回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行为举止有碍于鬼市发展,那么抱歉,小庙供不起这尊大佛,地府不乏超群绝伦的人才,我随时给他们让路。但我要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
话毕,丝毫没有再与阎王争论的意思,急匆匆地转身消失在这剑拔弩张的空气中。
被如此无礼地顶撞,阎王脸上也不见丝毫怒色,只意味深重地矗立在原地,任由裹挟着尘土的狂风在身侧呼啸而过,半响,他只轻抬了一根手指,藏匿的鬼差立刻在面前现身。
“请阎王指示。”鬼差全身黑色劲装,连脸上也包得严严实实,只漏一双眼睛在外,却不敢直视阎王,紧盯着地面道。
“让赵之应去阎罗殿待命。说我有事要安排,刻不容缓。”
浑厚深沉的声音在鬼差头顶响起。
“是。”
阎王双眸如钩,眼角因岁月流逝而刻下的沟壑变得更加沉重和深邃,他转身朝结界处走去,带着一丝悲悯喃喃自语道:“周棂,别怪我。等你自己醒悟过来,已是为时已晚,就让我当一回坏人,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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