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棂受他的影响，办公室卫生保持得还不错，楚青寐简单打扫一下之后，便无所事事起来。
赵之应所说他可以去鬼市跟周棂朝夕相伴的事开始在脑海中回荡，楚青寐偷瞟了周棂好几眼，几乎要把下唇咬烂，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听说……鬼市现在在招募人手。”
周棂还沉浸在设想在中元节大玩特玩的场景，一下子被扯回现实，上翘的嘴角直线下垂，有些不耐烦道：“应该是吧。鬼市开启在即，肯定需要投入不少人力物力。”
楚青寐低垂着眉眼，手指不住地扣挠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惜周棂大老粗的神经压根注意不到他内心的纠结，只一味地往嘴里猛塞干脆面，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了？是不是有鬼差看着你跟我走的近，缠着你想跟我说几句好话去鬼市当差呢？”
楚青寐正待否认，周棂继续高谈阔论：“我最讨厌这些别有用心的交际往来。人类因为懒惰可真会想办法坐享其成，就算变成鬼也不忘找关系走后门这一套，想去鬼市就按着正常流程，提交申请面试选拔，靠能力说话的。缠着你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
“没有没有。”明明没有耳光甩来，脸上却火辣辣的疼，楚青寐如鲠在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怕周棂觉得他有意隐瞒什么，楚青寐强扯出一张笑脸，转移话题道：“后天晚上的灯会几点开始？你开会不会开到很晚吧？”
说起这个周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坐直身子，震得干脆面碎渣掉了一地，有气无力地哀嚎道：“别提了！哥现在是休假时间，本来都不用管这些事！谁知道昨天碰见赵之应那个臭老头，非缠着我不放，说中元节鬼门大开，是地府一等一的大事，所有骨干必须到场。但具体要商讨什么，他却东扯一头西扯一头，把我架到高台上，想拒绝都抹不下脸，真是讨厌得很！”
又是赵之应……
楚青寐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今早竟然在人间与他相遇，实在蹊跷，且自被他临走前在肩上拍了一掌后，不知是不是巧合，总感觉脑袋时不时像坠了重物般笨重。
像周身坠入一片荒芜边际的大海中央，虽表面风平浪静，但他汗毛直立，能感觉到周遭有瞄准了他跟周棂二人的风雨欲来，却一伸手只能抓到一片混沌。
瑞霭纷纷，天边橙色的夕阳像被揉碎了铺开一样，跟纸一样薄。
一个单薄瘦小的人影挤身在汹涌的人流中，虽稚气未消，但其清隽出尘的面容已难掩光芒，瓷玉般白皙的皮肤，挺翘流畅的鼻梁，还有一双只稍一对视就夺人心魄的双眸，像一幅偶然遗落在民间的名画，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楚青寐转动身子，艰难地从缝隙中挤至能俯瞰全景的最高处，但因个子矮小，还是需频频踮起脚，才能将视线范围放大，他飞速滑动眼珠，一个一个的扫着来往的路人，希望在其中能寻到自己最想见的那张脸。
来得太早了，周棂前脚刚去开会，楚青寐的雀跃之心就已按捺不住，几乎是一路跳着，冲进这人间烟火中。
月上柳梢头，楚青寐的影子被各色亮起的彩灯映出好几条，街会可不等因事耽搁的人，照点开始了。人流像收浓了的汤汁般，变得厚重起来，楚青寐不断跺着脚，希望能缓解因久站而酸痛的双腿。
加了过重调料而飘出的各色香味在鼻尖游荡，奋力吆喝的小贩和交流声越来越大的人群，热浪贴着每一寸肌肤五感内的一切都十分烦闷嘈杂，不同于之前的心境，楚青寐居然乐在其中，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路人，总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将其代入成周棂和自己。
和所有人一样，周棂与他并肩而行，吃他们赞不绝口的小吃，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走这条短短的街道，买一些除了今晚，再也不会拿出来玩的小玩意儿。偶有不悦，也只是平淡普通的烦恼。
等待燃放孔明灯的桥边挤满了人，楚青寐远远地看着他们不顾天气炎热，彼此双手紧握，互相依偎着，也被感染地在原地连蹦好几下，再也忍不住笑。周棂应该快来了！
“哎哎小帅哥让一让嘞！我从你左边过去！”
推着满满一车孔明灯的小贩在楚青寐身后出声提醒，还未等从他完全过去，就被一哄而上的红男绿女团团围住，对着孔明灯你争我抢，眼见这一车也马上售罄，楚青寐赶忙买了两个，思量了好久，才有些笨拙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半蹲在地上，十分郑重其事地在其中一个灯身上写下：希望能和周棂永远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青寐已经不记得熙攘的人流换了多少批，他变得焦急起来，不停抠挖着手指，朝四周眺望着，可不管卖力将脖子伸得多长，视线中收到的只有浓浓的失望。
周棂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起风了，一片薄云载着吸满了的水气，慢悠悠地被风吹着，将月影盖住。天上唯一的自然亮光没了，人类造出的各色街灯开始肆无忌惮，明晃晃地朝黑夜照着，整片天穹被映成一片片发乌的盖子，干瘪，低垂，像一块人造的冒牌货。
最初只是几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悄悄将孔明灯放飞，随着桥边人齐声喊出倒计时，街内原本嘈杂的话语生戛然而止，大家纷纷停住，仰头看向天际。
一大批橙黄色的亮光拔地而起，浩浩荡荡地承载着沉重的心愿飘出，几乎遮天蔽月。
楚青寐的瞳孔装满了一个个燃烧着的光斑，呆呆地这样看着它们燃尽，消失在暗夜中。
人流散去了。
直至最后一个小贩推着车离开，周棂也没有出现。
世界好像一下子被按下静音键，空洞和冷意张开大嘴将楚青寐吞噬。他头痛得更厉害了，双腿也肿胀不堪，已是盛夏，他却冷得双齿打颤，缓缓，几乎是卡顿着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繁华褪去，街道空荡得可怕，再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剩楚青寐被遗留在原地，与遍地、在脚下被踩踏过千万遍的杂物垃圾为伍。
“哎呦这什么呀这是！”
提着扫帚的环卫工人打扫到此处，被街中央站着的人影吓得差点蹦出三丈远。本就是中元节，他在深夜工作时一直忍不住犯嘀咕，生怕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这一抬眼，居然和一双发亮的瞳孔对了个正着。
手中高举的扫帚正要拍过去，突然注意到这“鬼”脚底下居然有一条影子，他在胸口捋了捋，安抚快要从胸腔蹦出的心脏，还是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试探性喊道：“小伙子，怎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和家人走散了吗？”
“鬼”双唇紧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张脸虽然俊俏，但在月光下映得惨白，双眸缓缓眨动着，瞳孔微缩，不知是在看向哪处。
环卫工人手又开始哆嗦了，犹豫间，不知从哪卷来的凉风吹过，带着阵阵凄厉的呼啸，经过他时，像有一双柔弱无骨的凉手将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摸过，很是瘆人。
他当即大叫一声，看着面前没有丝毫反应，像一根长长地扎在地上的钉子般突兀的男孩，心中大骂道：操！我王二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什么妖怪邪祟休想近我的身！要是人也就算了，要是鬼！你奶奶的，看你能不能抗住爷这一身正气！
说罢，他再次举起手中扫帚，试探性地用棍子的一端猛地朝“鬼”戳去，不料还未等近身，“小鬼”动作快如幻影，霎时间，他的手已将扫帚紧紧抓住，怎么拽都拽不回去。
一只雪白且五指纤长的手近在眼前，突起的骨节好像下一秒就能戳到他眼珠子里去，王二两股一颤，当即就要跪下求饶命，谁知那“小鬼”却突然把棍子松开，双唇轻启，脆生生开口道：“大叔，请问你在这附近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着背心的男性，他头发比较短，身材又高又壮，面相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的那种。”
王二快跳到喉咙处的心，又落回原位，他长舒一口气，以大人的口气指责道：“这深更半夜的，哪还有别的人影哦！你这个小娃娃，大半夜了不在家睡觉，跑到这里装神弄鬼，还好我胆子大，换别人只怕是要吓出事来哦！”
出事？
楚青寐双眸霎的一亮，整张脸都神采飞扬起来。对了对了！定是地府出了什么要紧事，周棂才被拖住脚步，无法赴约，不然断不会只留自己在此。
已被揉烂的孔明灯又被重新铺平，楚青寐十分小心地捏在手里，心道要快点回去帮他，一个旋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噗通。”
王二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刚才还近在眼前眼前的人影，没有一丝征兆的突然消失了，他目眦欲裂，张开嘴吞吐了好几次，才将破碎的声音从音道中挤出。
“鬼……鬼啊！！！！！”
楚青寐刚一头扎进地府内，入眼却一切如常，并无他幻想中一片混乱的场景，鬼差们各司其职，不急不慢地拉着刚收缴的魂魄赶路，楚青寐盯着他们的神色仔细看，也看不出一丁点异常。
这就奇怪了，难道周棂还在开会？
正迈腿要朝阎王殿方向去，头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痛，似被千虫万蚁一齐噬咬，楚青寐痛哼出声，踉跄着跌落在地，双手用力按紧太阳穴，两腿胡乱蹬着，却无法将痛苦减少半分。
像有什么指令在脑海中不断回荡，最初只是含糊不清的低语，随着疼痛愈演愈烈，低语也越发急促，一声一声，逐渐清晰起来。
吾儿。
吾儿。
吾儿，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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