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林祝夏难得早醒，毫无困意的双眼一下便锁定趴在枕头旁的一团黄色背影上。
顾时茂并没有天生阴阳眼，为了方便他看到罗小路，并且为了方便罗小路在白天也能出门当牛马，不受阳光限制，这套房子经过改造，四面八方都贴了符篆，很是适合鬼魂居住。
小动物的魂魄比人魂更敏感，斗金是只聪明的小猫，自然知道这套房是块风水宝地。
圆滚滚身体呈半透明状，林祝夏伸手，隔空虚摸，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
小动物的魂魄和人不一样，它们不能在阳间待太久，否则无法入轮回，甚至于因为其魂魄比人魂微弱，更容易魂飞魄散。
“等晚点，爸爸亲自送你去地府。”
斗金摇摇尾巴，这是拒绝的意思。
“不行，就这么说定了。”
斗金一身功德，下辈子大概率能投胎成人，就算不能，下辈子定也幸福无忧。就算他再不舍，也希望孩子未来过得好，而不是强留在身边，任其魂飞魄散。
心里压着事，虽然身体还觉得疲惫，但林祝夏毫无困意，他起床洗漱，悄然下楼去打包快递。
昨天有事耽搁了，快递还没送，得连着今天的一起送去。
遵时已经到了店里，他的工作是每天上午收拾打扫，只要打扫干净就能下班。
堂堂鬼族少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压根就没干过这种活，别说拖地，他连地都扫不干净。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没法解决的问题。
来阳间前，他顺手抓了只小鬼，委以重任。
注意到天花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遵时抬手一挥，一道一人高的口子赫然划破虚空出现，小鬼连叫都来不及叫，一脸懵逼闪现回老家。
裂缝再次打开，化形成和原本模样截然相反的鬼族少主伸手：“你手上的扫把，还我。”
小鬼赶紧爬起身，双手奉上。
捂着发痛的屁股，他一点儿也想不通：“……现在经济有这么差吗，连鬼族少主都去阳间打工了。”
脚步声渐近，遵时赶紧把扫把畚箕放回一处，佯装亲手打扫完的样子，他背对着门，面上不显，胸口的心脏却不知为何加快，好像、好像有点迫不及待似的。
身体奇怪的反应让遵时嘴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更冷了。
脚步声不知为何突然停在门口，超出常人的耳力甚至能听到对方脚尖在地上轻碾的摩擦声。
林祝夏有点不好意思。
昨天温时帮了他，还见过他哭，作为老板，实在有损威严。
温时不是顾时茂，在后者面前他哭鼻子一点儿也不丢人，两人一起长大，他不是没在顾时茂面前哭过，但温时不一样，主要男人嘛，都好面子。
花了点时间做足心理建设，林祝夏慢吞吞走进门，清了清嗓子道：“来、来了啊。”
遵时轻声“嗯”了一声，缓慢侧过身，目视前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一侧的人身上，他一脸冷酷地走到柜台，拎起桌上的袋子，伸手一递。
“奶茶。”遵时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粗长的食指勾着塑料袋，勒出一道白痕，许是两杯奶茶的重量不轻，微微颤动着。
对上疑惑的双眼，遵时喉头一动，解释的话和他的心跳一样，莫名其妙从嘴里讲出来：“店员说这是他们店最热销的两款，不知道你爱喝什么，买了一杯奶茶一杯果茶……咳，谢谢你，给我这份工作。”
遵时眼眸低垂，些许不自在完美掩饰，波澜无惊的模样好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他伸手再次往前一递，又道，“买了你喜欢的全糖正常冰，尝尝？”
林祝夏眨眨眼，他的员工好像在安慰他？
他没拒绝对方好意，再加上他口水看到奶茶自动分泌，嘴巴馋了。
打开奶茶，林祝夏猛吸一口，软糯珍珠和浓郁茶香充满口腔，塞得嘴里鼓囊囊的，像只嚼嚼嚼的小仓鼠。
昼伏夜出久了，他皮肤很白，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泛着点光线的暖色，像颗水润可口的水蜜桃。
遵时买的口味正对林祝夏心头好，他又猛吸一口，唇上沾了层水渍，亮亮的，天生微笑的唇形看起来更甜了。
遵时眼睫一颤，在眼角投下一片慌乱细碎的阴影，他赶紧垂下眼帘，状似如常，却又忍不住再次悄悄抬眼，正好撞见一小截舌头从林祝夏两瓣唇间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嘴角。
遵时赫然转过身，感受着电流莫名从脚底蹿起，以极快的速度流窜到四肢百骸——
他真的变得很不正常！
不仅仅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身体反应也很诚实，全身紧绷，胸口处痒得想伸手进去用力挠挠。
鬼族不止听力好，眼神也好，那殷红漂亮的柔软直接印在了遵时的视网膜上，慢动作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谢谢你的奶茶，挺好喝的。”林祝夏像头水牛般，两三口喝下一半，心里的那点儿尴尬在快乐的糖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午我请你吃饭啊，别忘了。”
“好。”遵时点头，浑身僵硬地走去后面的小房间，看似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可若是温澈白在场，定会痛心疾首地流下两条宽宽的泪，他们战斗力超高，从不惧怕打架的少主为何会在面对一区区人类时落荒而逃，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林祝夏嚼着软软的珍珠，目送遵时背影远去，他身材高大，简单的黑色T恤也遮不住他的好身材，宽肩窄腰、手长脚长的衣架子将一件普通的T恤穿出了昂贵的高档感。
他眼光真不错，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员工，不仅地扫得干净，还人帅心善！
约好的午饭在遵时的隐隐期待中，并没有实现。
临近中午，两男一女前后走进公司。
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工作服，蓝衬衫西装裤，他是一名民警，负责今天凌晨发生的运猫案。
林祝夏早在半小时前和孟警官通过电话，终于等到人来，他起身迎上前：“您好，是孟警官吧，请坐。”
当时两人本想悄悄离开，却被眼前这位眼尖的民警发现，那会儿现场混乱，他一心只想带着斗金离开，对方也理解，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孟警官眼中带着审视的锐利，带回去的两个猫贩子，一个傻了，一个神志不清，一醒来就大喊救命，说那些被他害死的猫狗要来害他的命。
无稽之谈。
这两人前科累累，通过运输贩卖流浪猫狗，谋取不义之财，若那些毛孩子真有害人的心，他还真希望这两人不得好死，人命是命，小动物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孟警官道：“林先生和温先生救了很多无辜的小生命，我们今天过来，只是走个流程，问一些问题，两位不需要紧张。”
孟警官向来对富有正义感的人很有好感，林祝夏揍的那几拳根本不是事儿，谁看到啦？没人看到啊，明明是那个王八蛋自己摔的，雨天路滑，逃跑过程脚滑很正常的。
林祝夏细无巨细将这事说了，只是省去了自己看到斗金魂魄的事，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在儿子身上装了定位芯片：“我看到定位往高速方向移动，速度不对，猜到我家猫出事了。”
年轻的警官气到手都在发抖：“那俩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偏偏法律上还没有明确规定如何判刑，我真希望动物保护法能马上立案，把这些混蛋全部送进大牢。”
“哪有这么简单……”杨小小是动物救援组织的志愿者，得知孟警官要上门感谢两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后，厚着脸皮跟来，“人是法律的服务对象，宠物不具备主观意识，被归类为‘财产’一类，立法逻辑注定生命的不公平性。”
年轻警察觉得这话说得太冰冷，立马反驳道：“都是活在地球上的生物，怎么还要分个高贵贫贱啊，就因为我们人多了点思想，就可以这么自私，只偏心自己这个种族了？这一点也不公平！”
杨小小道：“对事不对人，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动物保护法迟迟没有立案。”
“那你也不能……”
孟警官抬眼看去，警告毛躁的徒弟注意语气，年轻警察自觉食言，立马低头道歉，态度良好。
林祝夏倒了三杯水，推到三人面前，笑着缓和气氛：“大家忙了一晚都没好好休息吧，这天越来越热了，各位辛苦。”
三人都顶着一张熬夜脸，眼下青黑，应是忙到现在还没回家休息过。
三人身上都带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可见都是十分善良的人，只是表达的方法不一样而已。
“立法逻辑确实有它的冰冷之处，但‘不公平’不是终点，而是我们努力的起点。”
林祝夏目光缓缓垂下，落在蹲守在他脚边的黄色背影上，嘴角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平和，每个字落下的瞬间都带着水滴石穿般的力量感，“法律是人写的，我们立法保护动物，保护的不仅仅是它们，更是我们自己对善良的信仰。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所有生命都会得到应有的公平。”
他说的是如此认真，眼中的坚定熠熠生辉，亮得惊人，遵时有一瞬间的怔忪，眼中一切都在极速褪色，除了林祝夏，唯有他一个人在源源不断发着光。
遵时不由挺直脊背，放纵胸腔那滚烫柔软的情绪东奔西走，他的心好似也软成了一片，泡在温水里般柔情四溢。他向来不喜形于色，也习惯了隐忍，这短暂几秒的纵容已是难得可贵，最后他指尖掐入掌心，用轻微的刺痛将自己带回现实。
——他好像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正常了。
林祝夏这话说得令在场所有人动容，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斗金昂扬着脑袋，漂亮的猫瞳清澈明亮，它“喵”两声，十分同意。
杨小小眼眶一热：“对，一定会的，我期待着充满温柔和正义的未来。”
一张纸巾递到杨小小眼前，她伸手接过，不小心碰到林祝夏的手指，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瞬间注意到对面酷哥阴暗不定的眼神。
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人此时此刻紧盯着她和林先生之间的纸巾，呃，准确来说，是在看她不小心碰到林先生的手指上。
爸的，这是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占有欲啊！
太好磕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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