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和阿词对视一眼，后者当即开窗查探，庭院中一棵柳树被火包裹，就近点燃一片木屋，火势连天，柳枝摇曳，滚滚白烟瞬间扑面而来。
李家小厮婢女正提着水桶各处奔走。
阿词断定：“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
锁匠用茶盏将袖口沾湿，掩面疑惑道：“怪哉，怪哉，难不成还有书海斋的人在外面？”
明芜收回手，眼神一暗，朝密道内吹哨：“火势蹊跷，得立马离开才行。”
小春一行人立马跑出，黑衣人皆身上带血，被拖拽着趴在地面行走，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怕是鼻尖只剩一息，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小春拱手认错道：“公主，属下以为时间充裕，便下手狠厉了些。”
明芜不以为意，眼神一转，便想出一个对策来：“无妨，正好将他们留在李家，给李大人提个醒。”
人心难改，利益招灾。
既然李延是靠着人命踏上这个阁老之位，那么在朝多年，本性自是难改，光是朝党之争便得罪了许多人。满朝文武皆知他与皇后一党暗中勾结，如今皇后与睿王轰然倒台，那恨他的人又怎会不来落井下石一番？
她笑了笑：“那就送阁老一份大礼吧。”
明芜迅速安置好一切，黑衣翻转，一行人避开耳目跃至屋檐，踏瓦踩砖，闹出一番动静将走之际，李阁老终于现身了。
李延一身官袍，负手立于柳树之下，眼神晦暗难分，高声道：“敢问阁下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明芜不便作答，阿词上前接话，他嗓音粗哑，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拱手道：“我们乃奉主子之命，肃杀李府孽党，扰到阁老了。”
李延闻此一笑，厉声道：“好一个肃杀孽党，李某为官多年，自认从未结党营私，阁下倒是轻易扣了一顶帽子啊！”
锁匠冷哼，看不惯此等小人行径，嗤笑道：“阁老是不是清白，上头自有分辨！”
他扔下一枚木块，平地骤然乍起白烟，扰乱了众人视线。就在鱼龙混杂，兵荒马乱，一行人就要离开之时，却从雾中隐隐传来一道声音，让明芜捕捉到了。
李延掩面，吩咐前来救火的小厮：“密道已毁，恐生事端，将李采薇那个不孝女……”
明芜心头一惊，电光火石间，脑中有一根弦被拨动，惊起一阵波澜，她不顾阻拦，朝李采薇屋中而去。
阿词一愣，紧跟其后，喊道：“阿芜！”
李采薇卧房，少女端坐于书案前，研墨执笔，长发披散而下，借着满院瑰丽誊抄那份人名单。
微风吹动，门扉作响。
她起身，揉皱纸张，可怜了那未干的墨渍，染得满手脏污，可这又怎么比得上面前人令人作呕呢？
李采薇露出袖中的小刀，笑吟吟抬眼看去，开口道：“父亲如此兴师动众，倒叫采薇糊涂了，女儿记得最近没犯家法吧？”
李延负手甩袖，不屑一顾道：“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本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不欲管你。可在不管教，那当真是无法无天，误入歧途了。”
他叹息一声，余光扫过庭院间的柳枝，从前翠绿鲜嫩，却被一场大火烧成了黑炭。
世事无常，因随时转，谁有说得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李延抬手道：“罢了，动手吧。斯人已逝，又何故徒留念想呢？”
三五小厮闻言便挥刀而来，李采薇眉梢向下，攥紧刀柄，没有质问，而是笑道：“你也配提我母亲？”
她推开小厮，直朝李延而去，用尽毕生力气奔跑，这一程缓慢又恣意，足以让她吐出心中郁气：“你本来就是一个虚伪卑鄙，踏着无数冤魂上位的小人罢了，又怎么敢，怎么能提起我母亲？”
李延被戳破多年伪装，沉下脸来，大怒道：“不肖儿孙！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一时，现在是不得不死了！”
两名小厮上前按住李采薇，她仰起头来，被迫下跪，话语却不停息：“怎么，你害了我母亲，也害了大夫人，如今还要亲手害死自己女儿吗？”
“这天下女子因为你们这种人存在，招致了多少祸患？”
纵使一无所有，也要日日担忧。或许哪日街头匆匆一瞥，便要被人惦念，白白错付了这一生。
明芜接上她心中所想，盖上瓦片，径直从屋檐跃下，衣袍带风，对上屋中众人目光，冷嗤一声：“阁老大人好兴致啊，不找纵火犯，反而教训起这府中最平白无辜之人来。”
李延眯起眼，沉声道：“阁下不急着抱头逃窜，反而来管我李府家事，怕不是和这不孝女有所瓜葛！”
“可惜了，今日你们一个也不能走！”
他抬起手，召来满院玄铁护卫，原是用此作饵，有备而来！
明芜目光如炬，理清思绪，笑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火是你放的？”
她就说小春一行人办事缜密，早在隐匿时便摸清了周围环境与黑衣人所处方位，不可能有残留之处，无缘无故，怎么会在将要离开时突生变故？
果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错，你们当真以为大张旗鼓的搜寻密道，我会不知？”李延冷笑一声，抬手道，“若你们一走了之也不会命丧于此。”
“怪只怪，阁下心太软！”
明芜笑了，避开侍卫的长矛，与阿词抵背而立，阳阿剑与寒泉剑同时出鞘，刀光剑影，杀气浮现，扫过一圈人影。
李延眯眼，见形势不妙，亲手拿起刀，抵在李采薇脖颈上，笑道：“阁下武力出众，我自愧不如，唯恐命丧于此，只是想问一问小女之命有没有分量？”
李采薇双眼睁大，恶狠狠瞪向他，手攥紧一瞬，叹息道：“父亲啊，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活了十七载，我现在才惊觉，原来恶念是永无止境的。”
她袖中利刃抬起，烛火飘动，与屏风上的柳尖重叠，风声呼啸，带着杨柳儿的不甘一同刺向至亲至恶之人。
血落枝头，一切只在一念之间。李延瞪大眼，捂着肩膀处的伤口，骂道：“你……你……”
李采薇嗤笑一声，潇洒握上明芜递过来的手，突破重围，长长一声回音留响，冰冷又刺骨：“李阁老可不能死，扬州冤魂还要一个公正呢。”
*
次日，康王府。明芜一夜未眠，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她面上露出些许疲惫，叫玉姑姑看的眉心皱起，心疼不已，一边儿帮她梳理着长发，一边儿叹息道：“公主多睡一会儿也无妨的，王爷上朝议事，您跟着等待做什么？情报一事左右也有小春他们分担……”
明芜摇头，透过铜镜笑吟吟的望着玉姑姑，手中把玩一支玉钗，垂眼道：“只怕会有变故。”
昨晚的动静闹得太大，李延竟丧心病狂到对亲生女儿下死手，结合那放火一事，定是有后手存在，种种疑点，今日朝堂之上才会分晓。
门扉被敲响，小春拿着托盘，垂首走来。等到跟前，才拱手道：“公主，属下等人已经按命令张贴，如今大街小巷，遍布李延那厮的罪证！”
明芜点头，夸赞道：“做的好。”
幸亏明芜早有准备，提前让小春一行人誊抄了近百份罪证，昨晚才能借侠客之名将万民书塞进张阁老的家中，以此先发制人。
所以，今日注定是场大战。
巳时三刻，郁辞从宫中传来一封密信。全城戒严，搜捕刺客。这次倒是明芜失策了，她没想到，李阁老竟手眼通天，毫发无损，从这场斗争中全身而退。
无他，他后面站着的郝然是齐皇！
明芜将信中原委道来，皱眉道：“李采薇怕是不能在金陵久留了，郁辞在信上写李延自称被疑似大皇子乱党的江湖刺客刺杀，失败之际便掳走女儿，利用昨晚我们在黑衣人身上留下的大皇子印信作证，惹得齐皇大怒，下令满城搜查，一定将李采薇找回。”
小春与玉姑姑一愣，对视一眼后，疑问道：“属下不解，李延罪证俱全，万民悲愤，又怎能安然无事？”
不应该是她们是匡扶正义的侠客，只为了还原当年真相，才贸然进李府威慑，借张阁老清正廉洁之手揭露罪恶吗？
明芜叹息一声，攥紧纸张道：“这便是帝王之术了。”
是了，她们这步棋走的太快，形势紧迫，只解了燃眉之急，忘了背后操纵之人。睿王一派刚刚倒台，是利，也是弊。齐皇解了心头大患，却不能平稳朝局，以张阁老为首的清流之派向来与之抗衡，如今一方失势，又怎可能让一方独大呢？
李延就是不二人选，当年扬州之事，他是皇帝的一把刀。现而朝堂之上，亦是一把锋利好用的快刀。
齐皇当真不知真相吗？不重要，明芜摇摇头：“相反，他手中掌握的李延罪证越多，越是能轻易震慑。这样，李延纵使战战兢兢，亦会心甘情愿的帮他做事。”
“毕竟，一桩陈年旧案，又怎会涉及天子利益呢。”
小春心中一惊，没想到其中曲折弯绕众多，更是对明芜佩服，脑海中闪过往日之事，拱手道：“当日大殿之上，小春多谢公主相救。”
若没有明芜，她怕只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临死前都不能转过弯来。
明芜挥手，笑了：“无妨。”她看向窗棱，叹口气，“采薇，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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