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多从没觉得自己是个跟“光明磊落”沾边的人。
他所熟悉的手腕都是些会为人唾弃的东西。他本该泯然于旧夜诸多丧尽天良的军阀中，被讨伐而死是他应得的下场。
但尼奥斯辉煌灿烂的梦想照亮了他。
他被“统一银河，复兴人类”的金色幻梦蛊惑，明知道那是个极度脆弱、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开始为其效力。
尼奥斯，在马卡多的建议下，以“帝皇”的名号成为人类共主；他自己则是从一个普通的军阀，转而成为了帝皇的副手、帝国的宰相。
起初，帝国盛极一时。
在帝皇亲自率领时，远征军横扫银河，所向披靡，使原本分散在银河系内的诸多人类文明重新取得联系，让人类这个种族再度团结到一起。
随后，帝皇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做，就将远征军的统帅权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战帅荷鲁斯。
谁料，帝皇仅仅离开了前线四年，战帅荷鲁斯便举起了叛旗，调转方向，直攻泰拉皇宫。
公元三万年，人类帝国陷入叛乱的战火中。
就像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每一次叛乱、每一次战争、每一次杀戮一样，手足反目、父子相残，人类这个种族，哪怕成为了宇宙霸主，依旧难以逃脱根植于其源头的劣性和悲剧。
这场叛乱焚毁了帝国长治久安的美梦，使人类种族错失千载难逢的兴盛机遇。帝皇本人遭受重创，帝国内，无数鲜血因此而流，无数性命在此牺牲。
在这场恐怖的劫难里，帝国宰相的性命也并没有比底层平民的更加珍贵。
牺牲与牺牲的区别，大概仅仅在于，当马卡多为了替帝皇争取时间而主动牺牲了自己、落得魂飞魄散之后，帝国舆论终于不再将他称为满腹阴谋诡计的奸相，反而说他是帝国的英雄，为他修建奢华的纪念庙宇。
在口口相传中，马卡多大公无私，为了人类种族、为了人类帝国，甘愿奉献一切，是伟大的殉道者。
人们所不知道的是，面临牺牲的那一瞬间，马卡多并不在意帝国，也不在意人类。
他只是想要拼尽全力地帮助尼奥斯。
伟大的奉献，诞生于最狭隘的私情。
就算是在幻梦破碎的时刻，马卡多心中也没有任何悔意。
在马卡多看来，尼奥斯的梦想和决策都是正确的，有错的是那些一刻也不能离开尼奥斯的该死的叛徒。
就算人生再重来千千万万次，他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尼奥斯的身边，为尼奥斯的梦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
——怎么人生还真能重来啊！
马卡多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愣了几秒神。
那是一双青年人的手，皮肤光滑，骨节分明，细长而有力。
他反常的表现引起了一旁下属的注意：“大人，您怎么了？”
马卡多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下属们的名字，轻咳一声，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了过去。他中止了正在进行的会议，让下属们先离开这个房间。
独自一人时，他首先用灵能探测了自己一番，又把组织基地来来回回都探测了个遍。
没有发现任何古怪。
基地井井有条，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发生，看不出有任何外力的涉足。
难道这真的是他重生了、而不是什么亚空间神明的恶劣游戏？
马卡多狐疑着。
他深知亚空间那四位神明的糟糕秉性，生怕自己沦为他们手中的棋子——人身自由倒在其次，主要是他绝对不能被操纵去攻击尼奥斯。人要是活成荷鲁斯后来那样，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暂时找不到解决这点疑虑的办法，马卡多只能暂且按下不想，全当做确实是自己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得以重新来过。
一旦想到有这种可能，他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活络起来，许多念头纷纷杂杂地从中闪过。
没有一条是关于他自己的。
马卡多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尼奥斯身上。
他好想让尼奥斯的梦想真正实现，想让尼奥斯拥有一个幸福圆满的未来，想创造一个让尼奥斯能在战后微笑着卸下重担的国度。
尼奥斯编织的幻梦是太阳般的金色，辉煌纯洁，其中笼罩着整个人类种族，希望能让人类在危机四伏的宇宙间安然生活。
马卡多的幻梦是月亮一样的银白色，光芒完全来源于太阳，而且很小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下帝皇一人。
某个瞬间，他甚至在想，倘若这一生还是难以抗衡四神的恶意、人类注定走向灭亡，那么，他不如想办法劝尼奥斯跟自己一起隐居起来算了。反正他们都是永生者，又足够强大，宇宙间都难逢敌手；如果不掺合进凡人的这些烂事里，他们本可以有无穷无尽的年月去肆意而活。
这个情绪化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马卡多用理智压了下去。
尼奥斯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马卡多都会尊重尼奥斯的意愿。
哪怕尼奥斯非要管那群实验室里制造的、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叫“儿子”，马卡多都会咬咬牙忍受下来，并试图在那群怪物面前当个和蔼可亲的好叔叔。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这辈子不要再上演这种令人倒胃口的家庭情景剧了。
除去伏尔甘这样的好孩子，马卡多将会平等地训诫针对其他各怀鬼胎的小怪物，让他们感受一下何为世态炎凉人间险恶，逼迫他们的心智成长起来，而不是顶着巨人的身躯、内里包藏的还是巨婴的心，离了帝皇一天就要死要活。
想起上辈子所见到的景象，马卡多还是会感到头疼。
帝皇宣布自己要离开前线、远征军交给荷鲁斯代为指挥时，场下一片哗然，十万阿斯塔特齐落泪，原体们的脸色也都相当难看。
考虑到阿斯塔特们都是两米多的精英改造战士，再考虑到原体们少说也是三米高的彪形大汉，当时的场面真是相当有视觉冲击力，无异于一个成年人突然嚎啕大哭着要妈妈喂奶。
马卡多当时就心下一惊，直觉事情不妙。事后证明，他当时的悚然是非常正确的。
要统一人类，像阿斯塔特这样的改造战士和像原体这样的将领是必不可少的；但也绝不能放任他们像上辈子那样自由发育，必须提前加以教育，好歹要让他们的心理素质不要如幼儿一般幼稚。
马卡多将这件事定为自己心中日程表的首位。
他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光是回想到那群小怪物千奇百怪的样子都遭到了精神伤害，实在难以想象尼奥斯是以怎样的目光才能觉得它们都很可爱，甚至幻想在战争结束后能像寻常人家一样生活……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
携带着各种有毒废气的风慢悠悠地吹过来，喜马拉雅山上乱石林立的衰颓景象突兀映入马卡多眼帘。
马卡多不禁又是一个恍惚。
前世，帝国建立后，尼奥斯就在着手恢复泰拉的生态系统。大叛乱之前，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甚至已经出现了可以自然维持的海洋系统。
马卡多年轻的时候只喜欢收藏远古文物，对自然环境并不上心，也没认真打理过组织基地。现在看来，着实是太磕碜了。
喜马拉雅不仅是他跟尼奥斯初次见面的地方，以后可是还要给尼奥斯建皇宫用的！
根据马卡多的记忆，再过差不多三个月，他就要遇见尼奥斯了。
马卡多的脸色渐渐沉重。
三个月，区区三个月，够他把喜马拉雅山翻新一遍、在鸟语花香的环境里跟尼奥斯见面吗？
好像不太够。
可恶，要是能联系上机械教该多好。机械教搞基建才是一把好手，乌兰诺封帅大典的仪式场地都能迅速准备好。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泰拉上的这些军阀，谁手里有能快速平整地形、改造环境的技术来着？
博埃蒂亚？阿尔比亚？果然还是埃瑟纳希吧！
埃瑟纳希前世还给尼奥斯的统一进度添了不少麻烦，为了打下它，帝国方消耗了足足两万雷霆战士、百万数量级的凡人军队，之后又将新研发的阿斯塔特军团投入进去，才最终征服其要塞。
消耗如此巨大，是因为帝国在后期才找准埃瑟纳希的命脉和力量来源——埋藏在其地下的能量力场。
既然马卡多记得包括埃瑟纳希在内的所有军阀们的致命弱点和战力缺陷，这些消耗现在完全可以避免——只要马卡多先行一步，把埃瑟纳希的地下力场摧毁，这个政权就不足为惧，只能乖乖把他们收藏的黑暗时代科技奉上，让马卡多好改造喜马拉雅……
简直一举多得。
马卡多豁然开朗，脸上阴沉的表情一扫而空。
他对着光秃秃的喜马拉雅山露出了微笑：
皇宫的地基，稍作等待，我马上就能把你修整好。
这一世，马卡多会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完成和他的永恒之王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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