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林有乾捧着被砸烂的账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御前,声音颤抖:“陛下,老臣那金银阁被姮月公主砸得不成样子,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殷辛荣皱眉翻着账册,每翻一页,林有乾的抽泣声就加重一分。终于,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爱卿且宽心,损失多少,朕让内务府如数赔偿。”
待林有乾抹着泪退出殿外,殿门砰地被推开。殷姮月拎着裙摆跨过门槛,发间金钗晃得叮当作响,脸上没有半点闯祸后的心虚。
“月儿可伤着了?”殷辛荣放下奏折,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打量。
少女大剌剌往龙案旁一坐,端起御茶就灌,还故意清了清嗓子:“喊得嗓子都哑了。”
“你啊。”殷辛荣摇头失笑,指尖轻点她额头,“就是把上京的所有铺子都砸了,叔父也给你兜着。只是下次记得让侍卫动手,仔细手疼。”
殷姮月眼睛一亮,立刻绕到龙椅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甜腻腻地撒娇:“叔父最好了!”
殷辛荣惬意地闭目养神,心想有临逢跟着,正好把这丫头惯得更无法无天些。
自己越惯着殷姮月,就越能体现他厚待兄长遗女的仁爱,而另一方面,也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刚出殿门,殷姮月就瞧见廊下那道清瘦身影。她故意把金镯晃得哗啦响,绕着殷复转了两圈,得意洋洋地挑衅:“啧啧,某些人怕是连御书房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
她从小就知道,殷复的痛处在哪里——就在殷辛荣身上。
殷复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是殷辛荣酒后荒唐留下的祸根。殷辛荣认定是他生母设局勾引,更因当时正妻沈毓珍尚未诞下嫡子,岂容其他女子抢先。他本欲暗中处死这个孽种,却不料那女子竟一头撞死在沈毓珍面前。沈皇后心软,执意收养了这个孩子。
自此,殷辛荣对这个长子厌恶至极。他认定正是这对母子,让沈毓珍与自己离心,至今不肯为他生儿育女。
而殷复却偏偏最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勤学苦练,事事力求完美,可殷辛荣把所有宠爱都给了殷姮月。在殷姮月面前,他是个真正的父亲——会让她骑在背上嬉戏,会彻夜不眠照顾生病的她,即便她住进道观,也要让内务府月月送银钱,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就连沈毓珍也待她如亲生。皇后会亲手为她缝制衣裳,却从未给殷复做过一件单衣。
殷姮月可以肆意妄为。闯了祸有皇后善后,被弹劾有君王庇护。而殷复拼尽一生都求不得的东西,她却能轻易拥有十倍、百倍。
这份嫉妒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殷姮月临走时故意踮起脚尖,凑到殷复耳边轻声道:“小可怜,你慢慢等吧,叔父今日怕是想不起要见你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那场未遂的刺杀,她可都记在账上呢。
殷复指节发白,面上却仍挂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假笑:“姮月妹妹说笑了,为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微微躬身,袖中的手却已掐出深深的血痕。
“没意思。”殷姮月突然失了兴致,转身拽住临逢的衣袖,“我听说城西开了一家新的炊饮铺子,好喝得很呢。”她蹦跳着往外走,金铃铛在裙角叮咚作响。
临逢默默跟上,在路过殷复时脚步微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一个如古井无波,一个似寒潭深幽。
待那对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殷复才缓缓直起身。
殷复这些年来替殷辛荣处理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每完成一件差事,他都期盼着能得到那个男人哪怕一丝赞许的目光,可换来的永远只有冰冷的任务和更深的猜忌。
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他晦暗的眼眸。远处传来宫人洒扫的声响,惊起檐下一对栖息的燕子,扑棱着翅膀掠过朱红的宫墙。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殷姮月的裙裾在风中翻飞,金铃清脆作响。
城西的香饮摊前,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正麻利地擦拭着青瓷盏。见贵客临门,她连忙堆起笑脸:“贵人要尝尝老婆子的拿手饮子樱桃煎吗?”
殷姮月咬着指尖,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饮单上来回游移。临逢见状,不动声色地开口:“要一份樱桃煎,一份紫苏饮。”说着将碎银搁在案上。
“哎呀,这位郎君真会挑!”老板眼睛一亮,“紫苏饮里加了薄荷汁,最是消暑!”
殷姮月托着腮,看老板熟练地舀冰调饮。忽然听得临逢低声道:“方才在宫里,你故意激怒那位,是为何?”
青瓷盏中的樱桃煎泛着琥珀色的光,殷姮月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棋子妄想成为执棋之人。
确实,殷乔温润如玉,最得圣心;殷煜整日流连花丛,看似荒唐;殷俞在军中颇有建树,却难掌大权。殷辛荣把这盘棋摆得明明白白——殷乔主政,殷煜制衡,殷俞掌兵,殷复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
可他们忘了。
殷姮月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紫苏饮,看着冰珠在杯壁上凝结又滑落。越是精心维持的平衡,越是容易打破。
她要让殷乔看见黑暗里的诱惑,让殷复渴望站在阳光下的滋味;要让殷煜的放荡变成致命的把柄,让殷俞的忠勇化作刺向君父的利刃。
“临逢,”她忽然抬眸一笑,“你说养蛊人最怕什么?”不等回答,她自顾自道:“最怕罐子里的毒虫不肯互相撕咬。”
紫苏饮的清凉气息在唇齿间蔓延。殷姮月望着宫城方向,那里有几条蠢蠢欲动的蛟龙,而她要做的,就是往深渊里再扔一把饵食。
“那些自诩真龙的人啊,”她轻声呢喃,“不如先尝尝被剥鳞抽筋的滋味。”阳光照在她天真烂漫的笑靥上,却映不暖那双幽深的眸子。
这场戏才刚刚开场,而她,有的是耐心等着看这群“真龙天子”们,如何一步步走进她精心编织的罗网。
临逢静静注视着她,忽然伸手拂去她唇边的一点糖霜。殷姮月一怔,随即笑得更甜了,仿佛方才那个冷冽的眼神从未存在过。
苏珂提着裙摆一路小跑,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远远望见香饮摊前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却顾不上整理仪容,先上上下下将两人打量了个遍。
“还好还好,”她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门结结实实磕在青石板上,那声响惊得隔壁桌的老汉差点打翻了茶碗。
“月姐!从今往后您就是我苏珂的财神姥姥!”这一嗓子喊得整条街都安静了一瞬。卖糖人的小贩张大了嘴,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互相使着眼色,连老板舀冰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殷姮月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樱桃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嗯,本神听见了。”那矜贵的模样活像只被顺毛的猫儿,就差没当场“喵”一声。
苏珂得了首肯,立刻调转方向就要对着临逢再拜。临逢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敢喊出来,今晚就别想吃炙羊肉了。”
老板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手里的铜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殷姮月忽然起身,裙裾扫过桌角的紫苏饮,在青瓷盏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走啦,”她随手往案上扔了块金锞子,“带你们去看西域来的吞剑把戏。”临逢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无奈地拎起还在发懵的苏珂跟了上去,身后留下一街坊的窃窃私语。
三人沿着朱雀大街往东市走去,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路边的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苏珂一边走一边用手扇着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话。
“月姐您可不知道,现在满京城都在传您大闹金银阁的事儿呢!”苏珂兴奋地手舞足蹈,“说您摔茶盏那一下,比教坊司的头牌甩水袖还漂亮!”
殷姮月闻言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临逢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挪了半步,替她挡住了斜射过来的阳光。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逢姐,”苏珂突然凑到临逢身边,“现在赌坊都开了盘口,赌您下次会用什么兵器揍人。我押了三两银子在'折凳'上!”
殷姮月“噗嗤”笑出声来,临逢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时路边一个卖冰的小贩推车经过,殷姮月眼睛一亮,立刻招手:“来三碗冰酪!多加蜜饯!”
三人就站在路边树荫下吃起了冰酪。苏柯吸溜着冰酪,嬉皮笑脸地凑近:“您二位现在可是上京城最风光的纨绔,排场比殷煜那个败类还大呢!”
殷姮月闻言挑眉,“四大纨绔?”她忽然笑得明媚,“说来听听。”
“除了您二位,”苏珂掰着手指数,“就是那个强抢民女的殷煜,还有我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殷煜?”殷姮月眸色一冷,指尖在碗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也配?”
忽然苏柯眼睛一亮,“听说这位殿下好男风?”
两人相视无言,电光火石之间她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那就是:要让殷煜身败名裂。
乞巧节一过,殷煜便派人来苏府提亲,扬言要纳苏瑶为侍妾。
苏瑶和苏珂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身为女子,她不想看见苏瑶的后半生葬送在深宫之中。
苏珂立刻会意,压低声音道:“去年中秋,有人瞧见他和太学的一个学子……”说着比了个暧昧的手势。
“妙啊!”殷姮月抚掌轻笑,“正好殷紫菀前日还说书坊缺新本子。”她转头对临逢眨眼,“你说《风流殿下与清贫书生》这个题目如何?再加点'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桥段。”
临逢认真思索了起来:“要不再添个'雨夜破庙诉衷肠'?我安排几个说书先生。”
苏珂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出主意:“月姐,要我说那话本里还得加段'书院夜会'的戏码,最好让殷煜翻墙的时候摔个狗吃屎。”
三人笑得东倒西歪,“对了,方才说到四大纨绔,”殷姮月指尖轻点下巴,“苏昭这会儿在太学?”
苏珂立刻会意:“这个时辰他肯定在藏书阁躲懒呢!月姐要去会会他?”
殷姮月颔首,言简意赅道:“带路。”
苏珂很乐意为她新认的大姐头引路,就算殷姮月要去抄她的家,她也会尽心尽力地告诉殷姮月哪些地方是死人老爹藏银子的地方。
苏珂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是挡了她财路的王八羔子;二是她不负责的渣爹。
苏都统,原先还是赤脚农夫时,先娶了苏珂的娘,应征入伍之后飞黄腾达,转头又娶了世家大族的女儿。苏珂的娘郁郁而终,苏珂如野草般长大;世家大族的女子生下了儿子苏昭,他千娇万宠着长大。
要不是苏都统的官越做越大,怕名声不好,被言官弹劾,否则也不会让苏珂认祖归宗。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苏昭,长大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整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惹是生非。
这两个人每次站在苏都统面前,他都要头疼个好几天。
苏珂,长年男装打扮,半点女儿气没有,比爷们还爷们;苏昭,完美遗传了世家大族的美貌,性格有点软弱,犯错了就会找娘。
苏都统恨不得把这两个人塞回娘胎,回炉重造。
苏珂:“死娘炮!”
苏昭:“男人婆!”
苏都统:“你俩快闭嘴吧!还嫌我不够烦吗?!”
苏珂巴不得把苏爹气死,要不然她就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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