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
鲜血顺着于冬的手腕滴落，血珠一颗颗地砸到地面上。超出了承受阈值的疼痛，让大脑产生了对应的保护机制，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缓缓地又将目光转向杜惊韬。
“……你找死。”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挟着一种明显的杀意。杜惊韬在心里暗道不妙，此刻的场景下他直接走也不是，怼上去又会造成更多的麻烦，至于道歉……对不起三个字一直都不在身为狂战士的杜惊韬字典里。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几秒钟。
几个人的HP还没补，全都只剩了一丝血皮。在这种情况下，再来一次动真格的攻击，就会立刻被系统判定为杀害玩家，后果更加严重。于冬的另一只手攥拳攥得关节都在作响，仅剩的一丝理智让他忍住了冲上去揍他几拳的冲动，原本被发胶牢牢固定的发型也因副本内的激烈战斗而软化了些许，几缕发丝垂下来贴在额角。
“阿冬……你的手……”宋可星在一旁弱弱地提醒。血流不止，于冬的HP还在掉。
江衡上前一步，以一个看似随意的姿势巧妙地拦在了于冬和杜惊韬之间：“非常抱歉，队长控制不好力度。作为补偿……”他将一瓶匿名区商城里昂贵的万能补剂递给于冬，“这个，补满HP和SP，同时消除负面buff。但从今以后，我们两个队伍不要再一起做副本了，我们对于这个游戏的态度，是从理念上就完全不同的。”
“不需要。”于冬硬邦邦地说。江衡见状也没有坚持，微微点了下头，“那好。队长，我们先回据点调整一下状态。”
自家副队已经铺好了台阶，没有理由再不下。杜惊韬顺势应了一声，“嗯，走。不跟他计较。”他把补剂直接给自己用上了，转身带着江衡快步离开。他的背影踉踉跄跄，还是有些狼狈。
于冬和宋可星还留在原地。
如同被碾碎般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来，宋可星看到于冬的眉头紧锁，肩膀还在不知不觉地轻轻颤抖着。他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太大声地说话：“阿冬……那个，我们先去找治疗？匿名区的伤，牧师是可以治好的，不影响现实生活……”
“……”
于冬没说话。宋可星害怕他这个状态，虽然从那次之后他很久都没真的动过脾气，但有时流露出的这种超低气压状态，总是会让两个队员不安地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来管。宋可星甚至暗自庆幸志天朗提前死亡弹出了，他估计更加受不了这种场面。
而一种比死亡威胁更甚的恐惧，在于冬的内心深处疯狂地生长。他的手。他从未想过，自己承载着一切理想、信仰、乃至于生命意义的这双手，会被如此简单的一次攻击彻底毁掉，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弹奏任何乐器……？
他明知道，匿名区里的伤害可以治疗得完全不影响现实。但这份只是想到自己的未来被毁灭的可能性，从骨子里渗出的绝望，便足以让他这无数个日夜里用血汗堆砌出的高塔彻底倾颓。
宋可星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了。又过了许久，于冬才似乎终于从那份情绪里缓过来了一些。
“治疗……去医院的NPC那？”
总算得到了一点反应，宋可星松了口气：“不用！阿冬不记得了吗？BC的吴清音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这种不算致命的伤，她说是可以免费治疗的，而且离这里还很近！”
他眼看着于冬的血条已经降到5％，“总之你先补一下血！要不然还没等到那边就死掉了。放心啦，这只是在匿名区里，治好的话，对现实世界没什么影响的……”
于冬闻言，机械性地掏了个血瓶补上。吴清音……BC……？他的大脑被疼痛搅得一片混沌，还没能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被宋可星拉着磕磕绊绊地走向那边。两人的身高差了将近三十厘米，于冬低头就能看到宋可星毛茸茸的发顶，以及那缕翘起的、亮眼的红色挑染。
红色……还有志天朗的蓝色……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想起什么了。
……
BC的据点附近，是吴清音单独开设的一个小诊所。伤势不重的玩家可以得到她的免费治疗，而她也可以顺带提升自己的技能熟练度，以用在接下来的副本中。而这一批的内测玩家本就不多，所以她也不至于过分忙碌。
以及……这里在几天前，也被改造成了“BC队员的专用心理咨询室”。当然，主要是为了某一个人。
“今天先到这里吧。刚才我收到私信，有人想来这里治疗。”吴清音坐在房间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涛月，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好受一点，但这不能是最终的结果。”
“……嗯。”黎涛月轻声回道。
进入地球OL的这三个多月，他多少也能稍稍放下了一点关于自己退出乐队时的愧疚和罪恶感。前些天，当尹爱告诉他杜优的现状之后，他偷偷地查了一下杜优的微博账号。他过得不算太好，当然也不算差，还在打鼓，但一直在换乐队。
但他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勇气点开私信的界面。甚至连关注都是特意开了小号，伪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粉丝，生怕对方认出自己。
“那我就不打扰你治疗了。我先回去据点待一会儿……”
咚咚咚——
诊所的门突然被敲响。敲门的人似乎刻意控制到恰到好处的力度，速度之快却显露出了他此刻的焦急。是来找清音治疗的玩家？黎涛月愣了一下，走过去开门。
“啊……”
他猝不及防地和于冬对视了。
黎涛月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上次见于冬还是在除夕夜那天。当时他自己也喝了些酒，已经不太记得说过些什么了。
关于命运……和放弃音乐的事？但他来不及回忆太多。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默契地避开了视线，黎涛月逃也似地从于冬身边擦身而过，加快脚步离开了诊所。
“黎涛月……”
于冬想叫住他。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在逐渐从那一天的创伤中缓过来、能够重新拿起贝斯之后，他发现自己对黎涛月的感情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记忆里开始不断地出现“那个黎涛月”，站在舞台的正中央、被聚光灯所笼罩、轻易地点燃台下热烈欢呼的，那个像梦一般的形象。
而不是现在这个——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一刻黎涛月周身散发出的凝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但那份痛苦的气息，居然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请进。你的手，看上去伤得有些重。”吴清音的声音及时插入，打断了于冬的回忆。
“……嗯。”
“那么，请坐到我这边。”吴清音的眼神指向她旁边的另一把椅子，“我来为你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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