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严严实实戴了三层口罩，将自己捂得几近窒息都没用，那股臭味仿佛无孔不入。
店长的催促声又传了过来，夏夏只能憋住一口气，速度飞快地将飞溅在狗笼各处的固液混合物擦干净。
处理完布丁的狗笼，夏夏一秒钟都没多待，逃命般大步离开。
他走到店门口，摘下口罩，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那股窒息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你还好吧？”一道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比他早几个月入职的同事，叫余苏，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一个小姑娘。
夏夏回头对她露出个虚弱的笑：“没事。”
见他脸色发青，余苏贴心地递上一杯温水，语气里满是同情：“你也真是倒霉，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种事。”
布丁是今早才被送来寄养的，不知道是不是对陌生环境太敏感，已经连着拉了几次了。
余苏本想帮夏夏一起处理，谁知店长说夏夏是男孩子，又是第一天上班，要磨砺他一番，因此脏活累活都丢给他，还美其名曰让他从基层做起。
夏夏笑笑：“店长说的对，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还真以为他是为你好啊？”余苏不屑地嗤了声，“咱们店里老板员工加起来总共三个人，哪来的基层？”
“他就是看你好欺负，可劲儿使唤你呢。”
余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关系户，她哥是隔壁宠物医院的医生，见她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天天在家浪费生命，索性将她丢来宠物店打杂。
但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宠物店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整日与狗屎猫尿相伴不说，遇上脾气暴躁的宠物来洗澡，随时有见血的风险。
所以余苏忍着脾气干了几个月，实在受不了了，闹着要辞职。
宠物店老板还仰仗她哥多给他介绍几个客户呢，自然不舍得放她走。况且余苏虽然嘴上抱怨，手脚还是很麻利的，甚至还拿到了宠物美容师证书，修理造型很有一套。
就是为了留下她，店长这才招了夏夏这么个廉价劳动力。
自然不可能再让她去干那些脏活。
当然，他自己是更不可能去干的，所以只能夏夏去干。
“没办法，赚钱就是这么难。”夏夏一脸深沉，“不是有句话说了么，钱难挣屎难吃。”
余苏被他这幅模样逗乐了：“看来你还挺有觉悟的嘛！”
“不过我惊讶的是，你到现在竟然还没跟我吐槽过想跑路。”她凑近夏夏，小声问，“还是说你已经打算跑了，只是不准备告诉我？”
夏夏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跑？”
余苏一脸震惊：“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干下去？”
“是啊。”夏夏诚恳道，“现在工作很难找的，这里工资虽然低，也总比没有工作好。”
“所以你来这儿上班真的只是为了赚钱？”
夏夏奇怪：“不然呢？工作不就是为了钱？”
余苏沉默了，她没想到夏夏真的是为了那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来的，她一直以为夏夏是来体验生活的。
倒不是说夏夏的穿着打扮多贵气，而是他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干净。
是的，干净，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干净。
这样的气息只会出现在被保护得很好的人身上。
夏夏应该是从没吃过苦的，他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全是天真。
这样的眼神，她在大学时也是拥有过的，但在上班第一天，她眼睛里的光就消失了。
她以为夏夏被臭气熏天的狗舍毒打了一上午，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很快就会跑路。结果他丝毫没有这个念头，还跟自己说，他来这儿上班真的是为了挣那两千块钱。
余苏忍不住问了句：“你家……很困难吗？”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这样很冒犯，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就听夏夏缓缓说道：“我们最近已经从地下室搬出来了，应该算不上很困难。”
这年头竟然还有住地下室的？
余苏看他的眼神顿时怜爱起来，怪不得他看起来娇生惯养，却能忍受店长的无情剥削，原来是生活所迫啊！
余苏正想安慰他两句，店长粗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收拾干净了没？怎么还这么大味道？是想把客人都熏走吗！”
“人呢？！”
“夏夏！！！”
“来了来了——”夏夏匆匆应了一声，对余苏苦笑了下，快步往狗舍走去。
“你怎么回事儿？上班第一天就偷懒？”
“我是看你老实才招了你，要是不能踏实干活，尽想着躲懒，趁早给我滚蛋！”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数落的声音里夹杂着夏夏弱弱的道歉，余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老疯狗好不容易逮着个软柿子，已经抖了一上午威风了，真是发了狠忘了情，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店长，猫粮没了，该订了。”
余苏从货架上取了瓶除臭剂，走进狗舍，在店长周围一顿狂喷。
店长嫌弃地后退几步，仍有些意犹未尽。
但除臭剂的味道实在刺鼻，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今天就放你一马，再有下次，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直到店长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夏夏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对着余苏感激道：“谢谢你，苏苏姐。”
“小事儿。”余苏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你要是真打算在这儿待下去，就该学着硬气点，不然他能把你磋磨死！”
“像你这么便宜的也不好找，他不会轻易辞退你的。”
夏夏：“……”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余苏见他一脸单纯地看着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遇上这种老板，夏夏也真是命苦。
于是，她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经验，教他怎么应付无良老板，什么时候该附和，什么时候该硬气，什么时候该糊弄……
夏夏听得十分认真，眼神愈发崇拜。
大家都好厉害啊。
尤拉很厉害，苏苏姐也很厉害。
他也要努力变厉害！夏夏暗下决心。
天渐渐黑了。
隔着一条街，夏夏一眼就看到了来接他的尤拉，立马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他跑去询问店长，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店长乜了他一眼，念在他是第一天上班，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
无偿加班两小时的夏夏，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他挎着自己的小包，大步朝尤拉跑去。
尤拉伸手接过他的包，问：“怎么弄到这么晚？”
夏夏撇撇嘴，凑到他耳边小声告状：“店长给我派了好多活，说不做完不许走。”
尤拉皱眉：“他针对你？”
“针对倒也谈不上。苏苏姐说他一直是这样的，逼走了好多人呢。”
见他苦着一张脸，尤拉揉了揉他的头：“要不然辞职吧，这班也不是非上不可。”
本以为吃过苦头，夏夏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会坚持下去的！”
尤拉不懂他在坚持什么。
宠物店的工作工资本就极低，又没什么发展前景，如果老板还是个苛待人的，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吗？
但看着夏夏脸上坚定的神色，劝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既然夏夏想留下来，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总归也不需要他养家，工资低就低吧。
尤拉从后尾箱里拿出个头盔，帮夏夏端端正正戴好：“那你以后可得学机灵点，下班就溜。”
“不然吃饭太晚，对身体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夏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中午吃完盒饭后，他就再没吃过东西。
店长见不得他闲下来，不停地给他派活，尤拉给他装的零食他根本没时间吃！
忙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被尤拉一提醒，顿时饿意上涌，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连腿都开始发软了。
他耷拉着眉毛问尤拉：“我们晚上去吃什么呀？我快饿死了。”
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尤拉忍俊不禁：“走吧，带你罪恶一把。”
夏夏坐在电动车后座，贴着尤拉的后背，好奇地问：“什么叫罪恶一把？”
听起来好刺激啊，他记得“罪恶”不是个什么好词来着……
“是年轻人的一种说法，意思就是去吃很好吃但不健康的食物。”
“这样啊。”夏夏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呢。
但当他坐在火锅店里，看着菜品一盘盘端上来时，那点失望顿时化为乌有。
这怎么能叫罪恶呢，这分明是天堂啊！
红油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又热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一闻，口水就忍不住分泌。
薄如蝉翼的雪花肥牛垒了高高一盘，大块大块的毛肚铺在冰面上，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酥肉撒满了椒盐粉，青翠欲滴的豌豆尖，幼嫩的海带苗，盛在九宫格里的菌菇拼盘……
尤拉见他看得新奇，帮他调了好几碗不同风味的蘸料，干碟、油碟、麻酱……
倒了杯冰镇果汁推到夏夏面前，尤拉笑着抬抬手：“累了一天了，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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