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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赎

凌晨一点,林羡睁开眼。

黑暗像一张湿棉被,罩住口鼻。

她又做梦了。

梦里,她站在图书馆楼顶,风把校服吹得猎猎作响。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每张脸都在仰望着她。

她想逃,却挪不动脚。

身后,有人低语:

“跳吧,跳下去就轻松了。”

她回头,却只看见自己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像一条黑色的绳,套住她脖颈。

……

林羡坐起,冷汗浸透后背。

她拧开台灯,从抽屉取出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笔尖颤抖,却固执地写——

“今天,他说我笑起来好看。

可如果我再也笑不出来呢?

林羡,别贪心。

光能照到你就够了,别再妄想抓住。”

写完,她合上本子,抱膝坐在床尾。

窗外,香樟树影摇晃,像无数手掌在暗夜中鼓掌,却无人真正为她停留。清晨六点,林羡在浴室呕吐。

胃酸涌到喉咙,烧得生疼。

镜子里的女孩,眼下青紫,唇色苍白,像被抽干颜色的旧画。

她抬手,擦了擦镜面,水珠顺着裂缝下滑,像泪。

母亲敲门:“羡羡,不舒服就请假。”

“……没事。”

她勉强出声,嗓子沙哑。

出门时,她多围了一条围巾——

米色针织,阮眠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风一吹,绒毛蹭到下巴,柔软,却挡不住骨子里的冷。

早读前,薛冰把林羡叫到办公室。

“你物理小测满分,但作文怎么回事?”

作文题:《我眼中的青春》

林羡只写了三行——

“青春是一条河,

我坐一叶纸船,

随时会沉。”

薛冰敲桌子:“诗歌体裁可以,但太丧。林羡,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林羡垂眼,盯自己鞋尖。

鞋尖在抖。

“老师,我……”

“下周学校心理老师会来开讲座,你去听听。”

薛冰语气缓了缓,“别硬扛,知道吗?”

林羡点头,喉咙却像被塞了团棉花,发不出声。心理讲座在周三下午,学术报告厅。

林羡坐在最后一排,靠墙。

阳光透过穹顶玻璃,落在她手背,像一块灼热的铁。

主讲人姓沈,三十出头,声音温柔。

“……抑郁不是脆弱,是心灵感冒。

如果你连续两周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睡眠障碍,请及时求助。”

林羡低头,数自己症状——

失眠:46天。

食欲减退:28天。

情绪低落:记不清了。

她悄悄掏出手机,搜索“抑郁自评量表”。

53分。

中度。

她关掉页面,像关掉一扇通往深渊的门。讲座结束,人群散去。

林羡磨蹭到最后,才鼓起勇气走到沈老师面前。

“……老师,我能预约咨询吗?”

沈老师微笑,递给她一张表格。

填到“近亲属精神疾病史”一栏,她笔尖顿住。

母亲:无。

父亲:酒精依赖,疑似躁狂。

她勾了“是”。

预约时间:周五下午五点。

她把表格交回去,手心全是汗。

走出报告厅,落日把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条黑色的河,跟在身后。周四夜里,林羡再次失眠。

她起身,去阳台吹风。

城市灯火在脚下铺开,像倒翻的银河。

她忽然想起江砚——

他此刻,会在做什么?

写作业?打游戏?

还是,也在仰望同一片夜空?

她拿起手机,在搜索栏输入“江砚”二字。

跳出来的,是校贴吧精华帖——

【818我校第一男神江砚的成长史】

点进去,照片很多。

小学毕业照,他站在最后一排,脸比同龄人小一圈,眼神却已沉静。

初中篮球赛,他飞身扣篮,肌肉线条流畅,像一头幼豹。

还有一张,偷拍——

黄昏的图书馆,他靠窗看书,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

林羡指尖放大,久久凝视。

直到屏幕自动变暗,映出她自己模糊的脸。

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两分。

还有无数光年。

周五下午,心理咨询室在图书楼最东侧。

窗外是一排法国梧桐,叶子开始黄,风一过,像无数邮票寄向地面。

沈老师倒了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林羡,你先说,还是我问?”

林羡双手捧杯,指节发白。

良久,她小声开口:“我……睡不着。”

一句话,像拉开闸门,后面跟着汹涌的洪水——

“我总是做梦,梦见血,梦见自己碎掉。”

“我觉得影子要杀我。”

“我拼命考高分,可我爸说第二不如去死。”

“我……喜欢一个男生,可他太亮了,我一靠近,就被灼伤。”

说到最后,她声音哽咽,却倔强地不肯掉泪。

沈老师递来纸巾,轻声道:“林羡,你正在经历的是——重度抑郁伴焦虑。”

林羡指尖一颤。

“需要告诉家长,配合药物干预。”

“……不要。”

她猛然抬头,眼里全是惊恐,“我爸会打死我。”

沈老师沉默片刻,妥协:“那先保密,但你要每周来。我会教你一些调节方法。”

林羡点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离开咨询室,已近六点。

校园被夕阳染成橘红,香樟大道空无一人。

林羡低头,数地砖裂缝。

数到第七块,视野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

她抬头——

江砚单手抱着篮球,汗湿的发梢贴在额前,眼神却亮得惊人。

“林羡,你去图书楼干嘛?”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

林羡张了张嘴,下意识撒谎:“……借书。”

江砚没追问,只把右手的塑料袋递过来。

里面是一杯热牛奶,和一块黑森林。

“晚饭不吃,对胃不好。”

林羡愣住,没接。

江砚叹息,拉过她手腕,把袋子塞进掌心。

“林羡,别总把自己绷得那么紧。”

他掌心滚烫,像一块烙铁,烙在她脉搏。

林羡鼻尖一酸,差点掉泪。

“……谢谢。”

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江砚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手腕——

那里,一道新鲜的划痕,正渗出细密血珠。

他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

“你——”

林羡慌忙缩手,把袖子往下拉,遮得严严实实。

“……不小心。”

她不敢看他,转身就跑。

夕阳把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条黑色的河,跟在她身后,汹涌追赶。夜里十二点,林羡坐在书桌前,把牛奶杯口抵在唇边。

牛奶早已凉透,她却一口一口喝光。

甜味在舌尖绽开,像一场迟到的雪。

她拿起笔,在日记本写下——

“今天,沈老师说我是重度抑郁。

原来,我不是矫情,是病了。

可为什么,听到‘病’这个字,我更想跳下去?

江砚,他看见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林羡,别贪心。

光能照到你就够了,别再妄想抓住。”

写完,她合上本子,像合上一道伤口。

窗外,香樟树影摇晃,像无数手掌在暗夜中鼓掌,却无人真正为她停留。凌晨两点,林羡再次醒来。

她走到阳台,看对面楼栋。

五楼,只剩一盏窗亮着。

她忽然想起,江砚说过,他习惯写完物理卷才睡。

她伸手,在虚空,轻轻比了个高度——

那是他肩膀的位置。

她把手掌贴过去,冰凉的玻璃,却仿佛残留少年体温。

她闭上眼,轻声道:

“江砚,如果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哪怕……一点点?”

风掠过,无人回答。

周六清晨,林羡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心理咨询室预约已改为每周二、五下午。

另:如需紧急求助,请拨打24小时热线。

——沈】

她盯着屏幕,半晌,把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

“浮木。”

周日,阮眠拖着她去逛街。

市中心新开了一家饰品店,粉蓝装潢,像打翻的糖果罐。

阮眠试发卡,对着镜子大呼小叫。

林羡站在货架尽头,看一排耳钉。

其中一对,是小小银色月亮,挂在黑色绒布上,像被囚禁的光。

她伸手,指尖刚碰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伸过来。

她侧头——

江砚。

少年今天穿黑衣,黑发,像一道冷冽的影子。

“你也喜欢?”

他低声问。

林羡慌忙缩手,“……随便看看。”

江砚却拿起那对月亮,走到柜台,扫码付款。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他转身,把耳钉递给她。

“送你。”

林羡愣住,耳尖瞬间红透。

“……为什么?”

江砚垂眼,目光落在她手腕——

那里,创可贴换了一张又一张,像白色补丁。

“就当做——”

他声音低哑,“纪念某个,偷偷在图书馆楼顶看月亮的人。”

林羡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翻页,仿佛要把“秘密”两个字写成血书。

她接过耳钉,指尖碰到他掌心,冰凉,却带着少年特有的干燥。

“……谢谢。”

她声音哽住,眼眶发热。

江砚没再说什么,插兜离开。

阮眠从货架后探头,笑得一脸奸诈:“定情信物?”

林羡把耳钉攥进掌心,像攥住一捧水,怕一松就漏光。

“……别乱说。”

夜里,林羡坐在书桌前,把月亮耳钉戴上。

镜子里,银色小月亮贴在耳垂,像一滴偷偷跑出来的光。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嘴角弯起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台灯下,日记本摊开——

“今天,他送我月亮。

他说,纪念某个在楼顶看月亮的人。

江砚,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林羡,别再妄想了。

可这一次,让我贪心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周一,月考成绩公布。

红榜前,人群拥挤。

林羡站在最外圈,抬头——

第一名:江砚,735分。

第二名:林羡,734分。

只差一分。

她盯着那行字,心跳失速。

有人在她身后低笑:“又是第二,真倒霉。”

林羡指尖一颤,指甲陷进掌心。

下一秒,一道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隔绝所有嘈杂。

江砚回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脸上。

“林羡。”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安静。

“恭喜你,只比我少一分。”

林羡愣住,眼眶发热。

“……谢谢。”

江砚伸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拍,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别皱眉,第二名也很厉害。”

他掌心温度透过发丝,烙在她头皮。

林羡鼻尖一酸,差点掉泪。

她低头,把嘴角悄悄弯起。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也许,还能再坚持一下。夜里,林羡再次失眠。

她起身,把月考卷子摊在桌面,一遍遍看江砚的答题卡影印件——

老陈发的“模范卷”,字迹凌厉,像刀刻。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

【解:由牛顿第二定律可知……】

忽然,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短信只有两个字——

【月亮。】

林羡愣住,心跳骤停。

下一秒,又一条——

【晚安。

——J】

她手指颤抖,在屏幕敲下——

【晚安。

——L】

发送完毕,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像贴住一颗偷偷跑出来的心脏。

窗外,香樟树影摇晃,像无数手掌在暗夜中鼓掌。

她闭上眼,轻声道:

“江砚,晚安。”

周三下午,心理咨询室。

沈老师给她一本小册子,《正念呼吸法》。

“每天十分钟,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不评判,只感受。”

林羡点头,却想起江砚——

他呼吸的声音,很轻,像山涧流过碎石。

她忽然觉得,正念或许有用。

因为,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全想念的人。打开日历看了看,后天就周五了,也就是立冬的日子。周五,立冬。

陵城气温骤降,香樟叶一夜之间黄了大半。

林羡围上米色围巾,把半张脸埋进去。

放学,她慢吞吞收拾书包,想等人群散去。

阮眠早走,要去给男朋友过生日。

教室里很快空了。

她背上书包,关灯,出门。

走到楼梯口,却看见江砚。

少年倚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一杯热可可。

“林羡。”

他直起身,把可可递过来,“冷。”

林羡愣住,没接。

江砚叹息,拉过她手腕,把杯子塞进掌心。

“……谢谢。”

她声音闷在围巾里,像幼猫。

江砚没松手,指尖在她腕侧,轻轻摩挲那道已结痂的划痕。

“还疼吗?”

林羡摇头,眼眶却发热。

“林羡。”

他声音低哑,“别再伤害自己,好不好?”

林羡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点头,哽咽:“……好。”

江砚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落在她耳垂——

那里,银色月亮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月亮,很适合你。”

林羡咬住下唇,嘴角却悄悄弯起。

“……谢谢。”夜里,林羡写完作业,把热可可杯洗净,倒扣在窗台。

月光透过玻璃,在桌面投下圆形光斑,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嘴角扬起。

日记本摊开——

“今天,他说别再伤害自己。

江砚,你在担心我吗?

林羡,别再贪心了。

可这一次,让我相信——

也许,我还能被拯救。”

周六,林羡生日。

却无人记得。

父亲跑车未归,母亲夜班。

家里冷清,像被抽走空气的罐头。

她煮了碗面,坐在餐桌,看热气升腾,又消散。

手机震动,是阮眠——

【宝贝生日快乐!我在外地,回去补礼物!】

她笑笑,回:【好。】

下一秒,又一条短信——

【下楼。

——J】

林羡愣住,心跳骤停。

她跑到阳台,低头——

江砚站在香樟树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一只小小蛋糕盒。

月光落在他肩头,像一场安静的雪。

她冲下楼,差点绊倒。

少年伸手,稳稳扶住她手肘。

“慢点。”

林羡喘口气,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

“你……怎么知道?”

江砚没回答,只把蛋糕递给她。

“许愿。”

林羡接过,指尖发抖。

蛋糕很小,却精致,上面插着一支银色蜡烛,形状是月亮。

她闭眼,许愿——

【让我再活久一点,久到足以被他记住。】

睁眼,吹灭蜡烛。

江砚低头,看她耳垂,银色月亮在月光下微微闪烁。

“林羡,生日快乐。”

他声音低哑,却温柔得不像话。

林羡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想,也许——

也许,还能再坚持一下。夜里,林羡把蛋糕盒洗净,倒扣在窗台。

月光透过玻璃,在桌面投下圆形光斑,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嘴角扬起。

日记本摊开——

“今天,十七岁。

江砚,谢谢你。

林羡,别再贪心了。

可这一次,让我相信——

也许,我还能被拯救。

也许,我还能——

活下去。”

周日,林羡把月考错题整理完,起身去阳台。

对面楼栋,五楼,窗户亮着。

她伸手,在虚空,轻轻比了个高度——

那是江砚肩膀的位置。

她把手掌贴过去,冰凉的玻璃,却仿佛残留少年体温。

她闭上眼,轻声道:

“江砚,晚安。”

风掠过,香樟叶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手掌,在暗夜中鼓掌。

她不知道,在下一个弯道,命运已悄然张开獠牙。

而故事的暗线,早在她许下生日愿望那一刻,就已开始燃烧。

烧向第六个冬天。

烧向一场无人幸免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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