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广场时，整个教廷的变化让她脚步慢了一拍。白石筑起的尖顶，亮得几乎睁不开眼；前方巨大广场上方是高高的圣坛，阶梯被擦得白亮，连石缝中的旧灰都被细心扫掉了，幡布飞扬，圣像洁净，整个教廷在几天时间里就完成了蜕变。
她没有穿平常的修女裙，而是换上一件裁剪得体的评议者长袍，领口缀着非神职贵宾的淡银纹章。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它太硬而且厚重，像是被包进了布套子里。
三天前，本杰明在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叫住她：圣坛论道即将开始，你需要以达米安之女的身份担任特别评判者。不用亲自辩驳，只需聆听、感受、记分......想起来还是叹了口气。
圣坛论道聚集的人比想象中多。除了教廷本部的修士，还有各地分堂牧师代表、原星教的信徒、其他国王贵族的观察团，甚至还有人从靠墙的地带特地赶来，蒙着和光教完全不搭调的厚斗篷，站在阴影里。
本杰明已经入席。他从正殿后方缓步走来，身着礼仪长袍，手执金色权杖，他握住权杖的手修长克制。周围的议员与修士纷纷起立，行礼之后又齐齐坐下，静默肃穆。
他评议席正中坐下，目光环顾全场，回头朝侍礼者点点头，开幕仪式开始了。
她落座之后，他却轻轻偏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往日的微笑，但那个眼神里的关心还是让人感到温暖。
而在同一个方向，一眼就看见了阿米尔。他坐在斜对面的评议石桌旁，黑底金纹的守护者制服，肩披刻有联盟徽章的披肩，背挺得笔直。也同样往这里看过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但下一秒他就克制住了，脸上的喜色被肃穆压了下去，只敲了敲评议桌当寒暄。
伊丝也眨了眨眼回应。他不是那个会直白的过来扯斗篷、冲她挤眉弄眼的阿米尔了。她也一样。
圣坛论道即将开启，圣火被传递到祭坛处点燃，本杰明宣读开场词的声音在下回荡。
——今日圣坛，承光教三年之制，以神史为基，以信仰为裁，诸分支教派皆可列席，唯言不及亵渎，辩不越尊神。
他扫视一圈众席，继续说道：
——为使初登评席者理解规则，今日论道以一道称谓之辨作首引：应称神为祂，抑或为她？
场下有轻轻的吸气声，这本是教会从不定论的模糊地带，没想到今日却要公然论争。
第一位辩者是一位年长的原星教正典派长老，须发整洁，语调沉稳。
——神是先于一切的存在，超越人类、超越性别。我们称为“祂”，是为了提醒我们：祂不可被指认、不可被定义，一旦称“她”，便是将神归入你我凡俗之中，是对超验神性的亵渎。
他说完便轻轻退下，没有立刻回座，只站在一边。
随后出场的，是一名年轻的光教修女。她手拿卷宗，坚定地站在坛中。
——她，创世后用小指造人的原初女神，在与女神之影神战中被撕裂后陨落的女神。而我们称她为“她”，不是在贬低，而是在承认她曾流血、曾疼痛、曾不再完美。而正因如此，我们才愿意爱她。
几句完毕，她行礼退下。圣坛再次空下来。
伊丝本以为辩论只是文字对撞，却没想到这第一场初辩气氛就如此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本杰明站起身，目光落在场中，扩音晶石把他的声音传遍圣坛。
——本议题双方皆有理据，所述不越信仰之界，准予记分。评议席自行记录，分值汇总后存入圣档，不做裁定，仅为论证参考。
说完，他便重新坐下，所有规则就此落定。
接下来是第一轮评定时间，看着眼前石制评议板上刻出的浮点印记。伸出手按下第一枚记分石。这一刻起，自己就不只是观众了，而真实的评议者与见证人。
第二轮辩论开始。
原星教的年长辩者再次走上前，他声音低沉粗缓，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神，不论以何种形象降世，都不应被简化为可亲可近的她。圣史·晨祷章第七句曰：晨星归位，光不可名，古文中的不可名便是不可直称，不可指名，正是祂的来源。若我们连称呼都可随意更改，如何自称信徒？
长者将手中经卷轻轻合上，退至一旁。
而光教的年轻修女，毫无惧色，再次走上前来，拿出一本旧经。
——然而血创篇中记载：女神以指触地，裂痕成河，血流于人。她要真的无名、无形、无感，又为何在造人时流血？
她抬头望向众席，继续讲到。
——你们说不能称她，是怕不敬神。可正是因为她流血时，也在疼痛。我们不愿让她一直只做神，我们愿意爱她，也愿意被她原谅，所以我们要称她。
台下响起小声的讨论，有精灵想站起，但立刻被旁边的同族扯住。
本杰明落下木槌，第三场，总结辩论。
这一次，走上圣坛的，仍是原星教那位年长的辩者。他站在圣坛中央，目光不再温和，语气中多了一层冷峻。
——光教所奉，不过是三百年前的“新说”，自英雄失踪后，你们便再无真正的启示。你们称女神为“她”，却忘了最基本的谦卑。我们称“祂”不是无止境的跪拜，而是承认我们根本不能与神平等说话。你们这些年轻人，是因为无知，才将理解误以为是"亲近"。
台下一阵低语，甚至有信徒发出轻哼声，这世上有不少人正盼着达米安离世这一天啊。
而那位年轻修女没有退缩。她几步上前站定，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角落。
——你们说我们不懂神，可你们自己呢？守着破旧的经书，不敢翻新一句，只因害怕神真的离开了。你们说女神不能称“她”，因为那是贬低？要我说，她若真已不在，反倒是我们这些愿称她为“她”的人，才能走向未来！
她忽然转向众席，语气不是很激昂，却句句落在人心。
——你们真的相信吗？那位创造我们的神，真的还在听吗？如果她还在听，为什么她沉默这么久？
她的话停了一下，尽力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
——我来自一个受过瘟疫的村子，整个村子只有几个人活下来。我记得邻居临终前的眼睛，明明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是望着天......最后，他们也没等到神的回应......
台下一片静谧，被这样真挚而强烈的情感感染，有个年长修士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默祷。
心漏跳了一拍。她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中，听见真正的信徒的哀伤，真正埋在看似光辉的圣坛之下的，血与火里的痛苦，如同梦中那双将血与泪捧向她面前的手......
光教修女看着众人，说完了最后一句。
——还能要我们说什么呢？说“神不在，请闭嘴”吗？
这一次，连主席位有长老都动了一下。场下哗然，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原星教信徒低声咒骂。
本杰明抬起木槌，正要宣告总结......
——那么。
莫萝卡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她从原星教的侧席起身，走向圣坛中央，步伐不疾不徐，白袍飘动，眉眼沉静，她站定，声音却直接落在每个人耳边。
——若神已沉默......
她扫视全场，没有回避任何一双目光，那双眼像是穿透了所有的表象，最后抬起头，吐出最后一句。
——若神不回应我们，那就由我们，替祂发声！
全场一瞬间静得像被冻结。只有主教的手指轻敲着桌案，一下，两下......
（震惊震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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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圣坛论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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