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伸出手，接下从天而降的雪花，这一点微薄的凉接触到她掌心的一刻就融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雪。青坪村、濛山以及泺河镇都在浮世境的南方，那里就算是冬季也是不下雪的。现在这样漫山都是白雪皑皑的景象，她以前也只在老人嘴里听到过。头次瞧见，她不禁感到新奇，只是铺面而来的凉风让她打了个寒颤。
“抱歉，我总是忘了你是个凡人。”
成和两指放在唇前，念了个诀。瑶瑶周身闪过一圈金光后，她不再觉得冷了，还有些暖暖的。
“这是凡人去往太虚的唯一通道——昆吾山。”
成和手一划，原本在二位眼前的白雪丛林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覆雪的山路来。这条路由台阶组成，瑶瑶往上看去，漫漫山路似乎没有尽头。
“虽然你看着没有尽头，但只要修为足够或者有神仙指引，玉京台是会自己出现在你眼前的。”
说完，他带着瑶瑶步上阶。果然，漫无尽头的台阶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座白墙玄色的大门。
“你们平时回神界也要走这么多台阶吗？”
瑶瑶跟着成和向那扇玄色的大门走去，但是缺乏锻炼的她只能勉强跟上成和的速度，久了不免有些吃力。听到瑶瑶带着喘气的声音，成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把她当成李慕缨了。
“抱歉，我走慢一些。”他放慢了脚步，让瑶瑶歇了口气，才回答她的问题，“像我们这样已成仙的，可以不通过这里进入神界。”
瑶瑶点了下头：“这样呀。”
嘎吱——
瑶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原以为会是台阶旁被雪压断的树枝，往下一看，不曾想入目的竟是一个头骨。而她的脚刚好陷了进去，将这个不知姓名的人族的脑袋踩出了一个黑洞来。
“啊！”
她吓得马上将脚抽了出来，几步蹿到成和的身后躲着，不敢再看那个已经被她踩碎的骷髅。
“别怕。”成和安慰她，“神界每百年会从浮世境选有仙资之人、妖进入神界成仙，凡间的生灵经过数十载的修炼之后，必得通过昆吾山的五劫到达玉京台，才能被神选中点通仙根进入神界，这条路上像这样修为不够死去的生灵有很多。”
“那、那你当年成仙的时候，也、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吗？”瑶瑶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脚上还残留着刚刚踩碎骨头的感觉，这比一开始的冷风还让她觉得发冷。
“我不是。”成和还是挥了一下手，让路旁的尸骸消失，“我跟斯年她们是第一批成仙的，与后来的成仙者不同，我们当初是通过登仙之战获得的成仙资格。”
“登仙之战？之前卡伊婕也跟我提起过。”瑶瑶从他身后探出头，果然看不见那具尸骨后她的恐惧小了一些。然而除了恐惧外，她内心还有对那个人难过和歉意，难过她就这样死在这里，曝尸荒野。也很抱歉自己还踩坏了人家，下次再来她会给这人上柱香，烧点纸钱的。
成和看着天上飘下的洁白雪花，纷纷扬扬，似那时候烈火中被滚烫的风卷起的残衣布片，也不比这条通天之路仁慈多少。为此，他不住地感慨道：“那场战争啊。”
瑶瑶见他望着天空沉默的样子，猜测是他又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了，为了避免他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便小小声地请求道：“我们可以快些通过这里吗？我害怕再看到那些尸骨。”
成和垂下头瞧了瞧她后，答道：“好。”
瑶瑶步上最后一阶台阶，跨过那道玄色的大门。门后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揭开了幕布的戏台，太虚和浮世交界处的景象在她眼前呈现。
像她之前在弥生境见到的一样，这里的天空中也有巨大的树木。不过跟暗色的地底相比，这里是明亮的。占据整个天空的树干在蓝色的天幕下若隐如现，从云层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从树干处分出的树枝根部。赤、紫、金、蓝、绿五色的光在空中交相辉映。这里同门外一样是雪地，但并没有像外面那样飘着雪。树下有一个莲花状形的高台，成和指着那里告诉她，那就是神明为凡间生灵点通仙根的地方，也是凡界诸多修仙者向往的终点。
成和带着她向高台走去，走完这最后一段通往天际的高阶。瑶瑶看着这逐渐接近的莲花，叫她想起了在泺河镇那晚，少女脚下的木台。她们穿过洁白的莲花瓣，步上最中玉色的圆台时，携着冰雪的强风骤起，向她们袭来。二位连忙支起胳膊挡在脸前，成和还自觉地走到瑶瑶身前，替她抵挡了大部分劲风。待这风过去后，双眼紧闭的瑶瑶听到了如洪钟般的人声。
“仙者，今日非凡者成仙之日，汝带凡者来玉京台何事？”
瑶瑶放下手臂，从成和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台中瞧去。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人形的神明，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台中是一只长着九张人脸的老虎，体型庞大，全身长满白毛。它九个脑袋上没有瞳孔的九双眼睛同时看向她们，瑶瑶被这突破她所有想象的生灵再次吓到，往成和身后又是一缩。
“别怕，那是守山的开明仙兽，不会伤害你的。”成和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前辈，御尊神上有令，叫我将流落凡界的帝神尊上带回神界。”
说完，他将右手食指竖起，一丝金色的光线从那里飞出，在空中跳动了几下后，就朝着开明兽飞去。
“哦？”
那线金光飞入了开明兽中间那个脑袋的眉心中后，它停顿了一下，随后看向躲在成和身后的瑶瑶，它那九双眼睛似乎能穿过成和的身体。台上的动静消失一息后，它了悟般九个脑袋同时朝向始生树顶的天空发出一声震天彻底的兽鸣来，瑶瑶只觉得鼓膜快要震破，忙捂住了耳朵。
这声兽鸣隔一会儿就停歇了。瑶瑶察觉到后，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此时几声好听的鸟鸣自空中传来，引得她向上看去。高天上的云层中，一辆由七只不同颜色的鸾鸟用尾巴拖拽着的白色沉香小车从云层中飞出，盘旋着缓缓降落，瑶瑶目瞪口呆地看着它，直至在她身前停稳。
那辆车倒在其次，她只是望着那七只鸾鸟泛着点点碎光的羽毛出神。真漂亮啊！像不同颜色的宝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七凤飞天辇。”
成和见到这辆车后，眼里情不自禁流露出赞叹之意。
“以前只听文雎说过，当年玖琰帝神感念从灵武尊战功，便将七凤驾驶的战车赠给了她。只是原本的七只凤凰在和魔族的战争中亡殁了。后长俊帝神重新从仙鸾中择了最优的七只赐给从灵武尊，但武尊那时在同魔尊一战中受了重伤，没过多久就化灵了，从此这车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成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提起那位天庭的战神有说不尽的话一样，嗯，他提起李慕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然而拉着车的鸾鸟却是嫌他啰啰嗦嗦拖她们时间。离成和最近的那只翠色的，直接两爪走过来，用鸟喙把他赶到一旁去，向身后的少女低下头，极其恭敬地邀请道：“下仙恭请尊上上辇。”
这是女孩子的声音。瑶瑶心里对这好看的鸾鸟又多上了几分好感，听从地步上了沉香辇。只是在车门的时候回过身来望了眼在车下同鸾鸟大眼瞪小眼的成和，察觉到瑶瑶的目光后，他看着她躬身行礼道：“按照天规，下仙是不能乘坐神族的坐骑的。”
现在有其他仙阶在这里，他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同瑶瑶相处。瑶瑶看着他突然弯下去的腰，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难过。
她咬了下唇后，扭头进入了辇内。七只鸾鸟不再在意底下的成和，拉着辇车往空中飞去，身后拖出七彩的光来。
直起身来的成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神令在身的他，来不及细究这些，只能化作一道光跟随着往天门飞去。
无人的昆吾山再次只剩下了开明兽，它的目光看着通往这里的玄色大门，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这里的生灵，与它相见。
在外面初见到这架辇车时，瑶瑶觉得它就跟凡间那些马车一样，只是更加精致了些。没想到车里竟有一个屋子一般大。木制的地板上铺着镶着黑边的红毯，房间的右侧陈列着各色兵器，刀枪棍棒，瑶瑶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有。
瑶瑶的目光从这些兵器上掠过后，看向最前方。那里多出了一个台子来，中间有个小木桌，桌上似乎放着些东西，左右铺着两个垫子。
从踏进这车里，瑶瑶就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淡淡的，有些像刚刚来时走过的山路上那些雪中枫树的气味，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那些武器，想起李慕缨，走了过去。她的手从一柄柄武器上滑过后，挑了把看起来最轻的弓，尝试着将它拿起。最后发现即使自己搭上两只手用了全部的力气，它依然纹丝不动。瑶瑶只得放弃，她果然不是李慕缨呢。
认清现实的她来到小木桌前，这时她才看清桌上的东西。两只乌玉做的杯和一堆小木偶。嗯？武尊神上除了习武外还有雕刻小人偶这样的爱好吗？
这样的认知让瑶瑶觉得自己和武尊贴近了些，心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坐在右侧的软垫上，拿起桌上的空杯在鼻前闻了闻，似乎还有些残留的酒香。她将酒杯放好后，又拿起了桌上的两个小人偶仔细地观察起来。
唔，武尊神上的雕刻手法好像也不怎么样，这些木偶只有简单的身体和四肢，脸上光滑一片，五官都没有。而且摸着木头上面还有些毛刺。
瑶瑶摸着摸着，想替她修修。但她手上也没有工具，只能作罢。
无事可做的她拿着两只小人偶左右晃晃，然后“砰——”的一下让它们的头磕到一起。唔，没有五官就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疼了。
想到这里，仿佛是自己使坏成功了一般。她笑了一下，当她的笑声还没有停下时，就听见车外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尊上，天门鼎已经到了。”
注
1、玉京台：取自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2、开明兽：《山海经·海内西经》云“ 昆仑南渊深三百仞。 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而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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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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