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早上这一遭,李溪勉强将周景福安抚下来后,天已经大亮了。他领着傅楼和桑泊来到自己的院子,等在那里的草仆人早已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李溪一进门就接过,对身后的两位少男嘱咐道:“我去换个衣裳,你们在此稍等我一下。”
说完,就往里屋走去。傅楼和桑泊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李溪回来。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收拾妥帖的李溪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瞧了瞧等着的这两个,一个眼神飘忽,一个神情惘然。对着自己身后的草仆人悄声吩咐了几句,那仆人随之就退了下去。而后,李溪才朝那两人招呼道:“闹了这一早上,你们还没用饭吧。我已经让草仆去准备了,就在这里一块用了吧。”
他也不给这两拒绝的机会,就让别的草仆在饭堂里摆好了碗筷。傅楼和桑泊见势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这时刚退下去的仆人带着另外几只排着队将厨房里做好的食物端了上来。但整个席间除了它们将碗碟搁在桌上发出的碰撞声外,再无半点声音。
傅楼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李溪的脸,他知道自己玩的这些小伎俩躲不开李溪的眼睛。他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将周景福赶走,到时就算李溪怪罪,看在他是为了李慕缨的份上,也能网开一面。可谁知那小子不仅没走,还借此闹着非要李慕缨作陪。这这这,这怎么还起了反效果?
这群仆人将碗碟都布好后,皆都出去了。现下这里只剩了他们三个。李溪一只手端起身前的碗,另一只手握着蓝花的勺子。边搅着碗中的白粥,边轻轻地吹着气想将它吹凉。那勺子碰到碗壁的声音,就跟傅楼的心跳一样。他盯着自己眼前散发着热气的白粥,压根没心思吃下去。
李溪搅了一会儿,估摸着到时候了。舀了口粥送到嘴里特意咂摸了下,随后感叹道:“嗯~今早这粥煮得不错啊。诶?你两怎么回事?不尝尝吗?”
傅楼感受到李溪投过来的眼光,心里直呼:糟了!马上就端起碗要把粥喝下去。然而下一秒,“咣当——”一声。那碗重重地摔回了原地,里面熬得浓稠滚烫的粥溅了出来,几滴落到了傅楼的衣服和裸露手臂上,顿时烫出了几个红点来。傅楼连忙蹦了起来,不停地甩着手,想借甩出来的风让手指尖和手臂上的温度降下去减少痛感。同时还惊呼着:“烫烫烫!”
李溪正要站起身来时,默不作声的桑泊却比他先起了来。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摸了个小小的白瓷瓶出来,将上面的盖子打开,一丝清凉的气息混杂在食物的热气中飘散开来。桑泊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沾了点瓶中深绿色的药膏后,把药搁在了桌上。随后,他左手拉过傅楼的右手,将那药轻轻地涂在了傅楼被烫红的皮肤上。那原本如同被燎烧的地方,伴随着春风般的凉意,火热连同痛感皆都不见了。
恢复过来的傅楼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马上就向桑泊行礼道谢道:“多谢桑公子及时搭救!”
桑泊却很平淡地回道:“只是些小问题,用不着谢我的。”
说完,他将搁在桌上的药膏收回,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再次垂下头一言不发了。
李溪看着他这样子甚是古怪,全不像傅楼那样做了错事一脸心虚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打击到了颓丧至此。嗯?他原以为桑泊也参与了昨天晚上的事,但看起来好像并不如此。想着,他再次看向傅楼。李溪本就打算问问他,不过现在他衣上皆是被落下的粥溅上的痕迹,李溪只得让先让他去换套衣服:“我这里还有几套温叶的旧衣,你先去换上吧。”
傅楼听他这么说原是想拒绝的,但一低头看到身上点点湿痕,这样示人的确有失体面。便依李溪所言跟随草仆人往后院去换衣裳了。就这样这顿早饭一再地被耽搁,待傅楼再出来时,桌上的粥早就凉透了。
在傅楼到后院将衣服换下的时候,他套上仆人为他拿来的温叶旧衣,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的衣中袭来。傅楼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衣上的熏香,待套好后,他特意将袖子凑到鼻前吸了吸,一丝冷气钻进了他的肺里,像是雪中的空气沁人心脾,使傅楼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心境平静下来的他,想起方才在李溪面前出的洋相,不免觉得害臊,直想找个洞钻进去躲着不见人了。恰在此时,李溪派了其他的草仆人过来问他是否收拾妥帖。他只得硬着头皮回去。
桑泊看着走出来的傅楼,在他身上的衣裳,他见温叶穿过很多次了。艾绿色的外裳接近于纯白,总给人一种是洗了很多次将衣裳原本更深的绿色洗去后,才使它泛出白色来。现在这件衣裳穿在傅楼身上,多出了好多的贵气来。他想大概不会有人觉得这衣服上的颜色是被洗出来的了。可是温叶······
桑泊看着桌上凉掉的白粥想着:明明傅楼待他比起温叶来热情了很多,但他为何会觉得傅楼更有距离感?
傅楼重新坐回了先前的位置,那被他摔下的碗和摔出的粥早被收拾干净。身后的仆人在他坐下后,给他换了杯和李溪一样的热茶。李溪见他惴惴不安地坐定,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沫,眼睛看着水中漂起的茶梗,悠悠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太子昨晚遇鬼是怎么回事了。”
傅楼咽了下口水往旁边的桑泊看去,想向他求救。奈何桑泊不知该如何帮他,只能徒劳地回望。这时傅楼突然很想念自己身上这件衣服的主人,若是温叶在,他应该能帮自己说上话的。
“嗯?还是说要我去找其他人问问?”
“丞、丞相!”傅楼担心他怪罪到其他人头上,立马就坦白了出来,“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让暂音和赵良恩扮鬼去吓太子的,都是我求着她们,她们不好拒绝我才同意的。你要怪就怪我吧!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李溪听他一口气说完,脸涨得通红。没有马上回复他,而是看向在他身旁的桑泊,问道:“那桑泊你又是怎么回事?”
桑泊听叫到他这才回过神来,手指着自己,睁着无辜的眼看着李溪,确认般地问道:“我?”
他稍稍理清了下傅楼说的话后,才说起今早上的事来:“我是半夜被太子手下叫醒的,他们说太子受惊晕过去了,让我过去瞧瞧。我去时见太子屋中有些乱,担心他醒来想起昨夜的事再次受惊。这才把太子挪到我屋里照看着的。至于傅公子他,他是今早上才来的我屋里。”
其实,他所谓的有些乱已经是很文雅的说法了。他昨晚看到周景福时,他还尿了一地。周景福就那样躺在自己的□□里,翻着白眼昏了过去。桑泊从未想过一国的储君竟会有这么不堪的时候。但好在他见过断手断脚的病人很多了,周景福这点只是肮脏了些算不上什么。他便先让那两个小厮替周景福收拾干净后,才搬到自己屋里去给他灌了些安神的药。至于傅楼盘算的事,他的确是一概不知的。
李溪瞧他确实不知情,便没再问他。只让他在旁好好地听着。他复又看向局促不安的傅楼道:“傅楼,我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欸?”傅楼一下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李溪。但听对方说道:“你做这件事也是想替阿缨解围,站在她家人的立场上,我不仅不会责罚你,更应该感谢你才是。”
傅楼陡然一喜,但随即又想到周景福借此问李溪要李慕缨,愧疚没减半分:“但周景福他还是没有走······”
李溪笑了笑,道:“我方才在桑泊屋中的时候便在想,你为何要用那些话去激太子。后来才明白,你很了解太子的性格,所以才会先用鬼魂一事来扰乱他的心智,再以言语相激从而让他冲动之下离开这里。说实话,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你已经很不错了。但你却忘了太子他不再是小时候只会躲在父母身后的人。他是岐国的太子,他手中拥有可供他驱使的权力。”
傅楼一怔,继续听李溪说道:“他那个位置上的人,即使是恐惧,也会觉得应该由在他之下的人来替他承受这份恐惧。”
在场的桑泊和傅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周景福问李溪要李慕缨来守着他的那刻。为此,傅楼脱口而出道:“但阿缨!”
“阿缨在你眼中并不是在周景福之下的人。”李溪先一步替他将话说了出来,“你心中的李慕缨拥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而周景福只是一个平庸的人,两相相比阿缨自然不会在他之下。但是出了这个军营,在凤城王宫里,在天下世人的眼里。李慕缨她是个女孩子,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而周景福作为一国的储君有权有势,无疑是男人里最拔尖的那一个了。所以,你认为周景福是自不量力,但在他眼里在很多人眼里,他能看上阿缨,是他对阿缨莫大的恩赐了。”
“哗啦!”
桑泊看向傅楼,见他猛地站了起来,身子蹭到桌沿,带着桌子也翘起来了下才发出了刚才那声。傅楼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溪,嘴张张合合地念道:“但······但!”
李溪的话在傅楼听起来或许震撼,但对桑泊而言却是很稀疏平常的话了。他来自民间。即使他是男儿身,从小也能感知到在他那个村子里的女人们是怎样过活的。就好比他能走出来博一个前程,但其他同龄的女孩子们,就只能在家里等着父母为她们择个好夫婿。但在这时,他想起的还有他在凤城医馆里同那些病人们说过的话。
“你说丞相府里那个会打仗的养女?开什么玩笑啊!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打仗哪里是她们的事?我看就是丞相为了把那姑娘嫁到王宫里,特意散布的谣言吧!”
“不、不是!是我亲眼看到的,阿、阿缨她就、就是那么厉害。是、是她救了我和温小公子的!”
“啧啧啧,桑公子你着什么急啊?我不就开个玩笑嘛~难道说你喜欢那阿缨?”
“没、没有!”
“诶,这作为过来人我可得说说你了。这娶妻啊得娶贤。就按你说的,那阿缨能打架,那不就是母老虎嘛~我给你讲娶这样的女人回家,可有得你受得。将来啊,想讨小老婆也不容易哦~”
“不、不是的!我没有喜欢人家!而且,阿缨她也不是母老虎!”
“诶~在我们这里,你不要害羞嘛。有什么直接讲出来给哥哥们听听,没准我们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我!”
“唉~虽然那姑娘性格不适合娶回家当妻子,但她可是丞相的养女诶!娶了她那不就成了李溪的东床快婿?到时候丞相府大把的权势和金钱等着你,这么想娶那姑娘不也挺划算?”
“我、我不能娶妻的。不、不对,我说了我没有喜欢李慕缨!”
桑泊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没有属意李慕缨,也极力替李慕缨说话。但医馆里的男人们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反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就、就好像要娶李慕缨的是他们一样,为此还衡量起娶她的好处和坏处来。为什么?姻缘什么时候变成一桩生意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李慕缨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把她当成了个货物,估摸起这里面的成本和利益来。这也太荒唐了!
那个时候的桑泊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直到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侧头。留有老长花白胡子的医馆大夫,极其慈祥地对他说道:“你这后生还没娶妻,不懂这些也正常。想想你来医馆的这些天里,有见到过来看诊的夫人或者小姐吗?”
桑泊听着他的话浑身一震,看着他慈眉善目的面孔,却听到他极度冰冷的声音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再怎么样她嫁了人以后不还是得听她夫君的?打不打仗、厉不厉害那无所谓的,得有男人肯要她才行!”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躺在病床上瘦弱不堪感觉一拳就能打死的男人马上就撑起身子来应和道,“那姑娘要是进了我家的门,我铁定打到她不敢再出门去抛头露脸。还想着打仗呢,整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
“哈哈!”躺在他对面脸上流着脓的男人也撑起了身子,笑道,“我说南兄啊,桑小哥可是说了那女的厉害得很,你这身板能打得过人家吗?”
“她就一娘们儿,再怎么能强得过我一个男人去?”
流着脓的男人接着猥琐地笑道:“哈哈,也是。桑小哥你这么替她那一女的说话,别是她真的跟你有一腿吧!那不如跟我们讲讲,这上了战场的女人,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桑泊的耳边回荡着那日医馆里所有男人发出的笑声来。他睁开眼,看着桌上的几人。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来。
说起来,这里怎么只有男人。女人呢?除了李慕缨以外的女人呢?难道神在选人时,也是希望女人只呆在屋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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