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跪坐在马车上随之颠簸。自那夜秦祁同他讲了那些话后，他想了很多，也问了很多。包括他在梦里遇见师尊时，也问了他这些问题。那青色的身影仅是笑着告诉他。
“你心里已经有想走的道路了，不是吗？”
桑泊撩起车窗上的帘，看向前面骑着马同李溪和郎国公并排走着的秦大夫，他同那两人插科打诨着，一点儿也不介意周围的士兵怎么看待他。也许，他桑泊也是想成为这样能不在意别人眼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呢。
他放下了帘子，看向车厢对面和他同样跪坐的人，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只发着抖的白鹿。桑泊对他说道：“温叶，如果······如果我说你很冷漠，你会生我的气吗？”
他这话说到最后都快没声儿了，幸好这里是封闭的，不然温叶估计都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温叶将怀中的鹿微微抱紧，正色道：“不会，你说的是实话，我待你确实很冷漠。”
诶？他就这么接受了？桑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只听他言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别人正常的评价不会惹我生气。”
桑泊懵懂地应道：“哦哦哦哦······”
温叶看着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将目光投向自己右侧，桑泊跟着他看去，而后听他说道：“你不如给阿缨讲讲你心里的话，仅我一人，没什么参考意义的。”
桑泊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说李慕缨的缺点啊。
他咽了口气，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来，看着盯着温叶怀里的李慕缨说道：“阿、阿缨，你平时行事有、有些些的粗暴······”
李慕缨猛地转头过来看向他，桑泊的心都快随着这个动作跳出来了。他往后跌去，右手撑在了木板上，脑袋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想找补，但瞅着李慕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他硬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但、但但但但······”
“你说的对。”
李慕缨朝他点了下头后又转回头去盯着那只白鹿了。
诶！诶诶诶诶诶！
李慕缨竟然没有给他一拳。
桑泊惊呆了，这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温叶瞧着他，在旁说道：“你别把所有人都往最坏的方向想，在乎你的，并不会在意你说了实话的。”
他想了想后又说了一句：“能因为你一句实话就怀恨在心的，也不值得你深交。”
桑泊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后，像是顿悟了般，“嚯啦”一下站起，跃跃欲试地对温叶说道：“我、我出去找一下赵良恩她们。”
温叶本来为他愿意敞开胸怀而高兴的，但他马上就想到，桑泊走了后，这马车里就只剩下他和李慕缨了。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忙叫道：“桑泊！你等等——”
他还没说完，激动的桑泊就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温叶欲挽留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帘子重新垂回了原来的地方，马车外的阳光只在温叶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他重新落回了要凝成冰的昏暗里。
他尴尬地收回了手，抱紧怀中的鹿才能感觉到一丝安稳。他能感知到身旁那人专注到炽热的目光，他压根儿不敢望过去，只能干干地说道：“阿、阿缨啊，这车里又闷又热的，你要不还是出去骑马呢？或、或者去陪陪宋小姐呢？”
他每次一跟这姑娘独处的时候，就仿佛桑泊上了身，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在李慕缨是个不开窍的，要不然早发现他的问题了。
李慕缨本来是躬着身子低头看着那鹿的，听了温叶的话后就直起了身体来看他。
温叶额头上都沁出细汗了，他都不敢把头转过去和她对视。
“我想抱。”
温叶被她这话惊得心跳都停了，哪里还记得尴尬什么的，慌张地转过头来问道：“什、什么？”
李慕缨朝他敞开了双手，露出了她佩着黑色胸甲的怀抱来。她今天里面穿了件枫叶红的衣裳，车厢里昏暗的光线下，像深夜里开放的海棠花，只有心甘情愿为她舍弃睡眠的人，才会为她的芳华折服，尤其是她还带着温叶从未见过的微笑。
李慕缨看不出温叶的失神，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我想像小叶哥哥一样抱抱它。”
额？温叶这才发现她的双手有些低，他顺着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怀中紧盯着李慕缨发抖的小鹿。
她是想抱这个？
温叶松了口气，但紧张的情绪下去后，他就像咬了口还未熟透的梅子，淡淡酸涩感从他喉咙深处慢慢往上涌着。
他强行将它压了下去，故作镇定地说道：“阿缨，它害怕你。要不还是算了吧。”
李慕缨的双手微微往回缩了一下，五根手指也跟着缩了起来。温叶察觉到她的动作，惊异地看向她的脸。
她安静地垂着头，紧抿着唇。被两边头发挡住的脸颊微微有些鼓。一双眼睛看着小鹿不停地眨着眼睛，温叶觉得她好像有些委屈。
但这个状态她只维持了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后她就重新将双手伸直，毫不避讳地直视温叶的双眼，极为有神地说道：“我要抱抱它。”
说完，她也不等温叶同意了，径直就往他这边凑了过来。
温叶眼看着她凑过来的脸哪里还稳坐得住呀，抱着鹿两脚在地上划拉着往后退去。
李慕缨不懂他为什么要躲开自己，但没关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抱就一定要抱到！
就这样她双脚跪在地上膝行着向不断往后退的温叶逼近，两只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但这个马车统共就这么大点儿，温叶又能躲到哪里去？
当他背接触到车壁时，他心里就急呼道：完了！
李慕缨果然没有因为他窘迫的处境就停下来隔开距离。温叶被逼得呈防卫状将腿曲起，团成一团就，把鹿圈在了他的大腿和肚子中间。而李慕缨直到她的双膝挨着他的鞋尖时，她才停止了靠近。
李慕缨直起了上身，现在她要比蜷缩成一团的温叶高了。她双眼朝下盯着身体不由自主往身后墙壁上挤的温叶。现在不只是他怀里的鹿在发抖了，他温叶也在抖，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抖得更厉害。
李慕缨看着他，见他脸上全是汗，脑袋一偏，觉得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叶哥哥热，为什么还要抱着它，不给阿缨呢？”
温叶被迫回望她的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盲目地应道：“啊、啊？”
李慕缨直起的身子坐了回去，温叶这才稍稍能喘口气了。就见她皱着眉撇着嘴说道：“你不相信阿缨不会伤害它吗。”
她好像有些难过，这表情还是他教出来的。
温叶刚平复点的心跳，马上又猛地跳了一下，他想都没想就否认道：“我没有不信任你！”
“嗯——”
李慕缨从她的鼻腔中哼出这长长的一声来。在这一声里，她歪了下头，而后再次直起了身子，双眼望进温叶的眼睛里，再度朝他逼近。
温叶真是纳了闷了，怎么又来了？
但他看着李慕缨偏着的头和探究的双眼，她好像是在好奇自己的话。又或者说，她在看自己说的是否是真的。
但就算她没有别的心思，离他温叶这么近，也是很要命的好吗？
温叶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心想着不能这么下去了。他几乎是认命般地就要把手中抱着的动物献给李慕缨。
“阿缨，你——”
“温叶，我回来啦！”
在赵良恩和傅楼那里都得了好的桑泊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但他一掀开车帘，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这是怎么个情况？
桑泊保持着掀帘的动作，双脚跪在车门处，看着里面挤在一侧车壁处的两人。
李慕缨悬在温叶的上方，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围在了身下，镇定得很。而温叶脸上全是汗，白着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快虚脱了，活像被谁给糟蹋了。
这这这这······
桑泊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他把帘子放下退了出去，很有礼貌地对里面说道：“抱歉，是我打扰了。”
但伴随着温叶从齿缝间泄出来的“桑泊！”二字，他又觉得不对起来，李慕缨是不能嫁人的。于是他再度掀开帘子来，里面的两人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这这这······
桑泊抬头看了眼举着车帘的手，难道是他掀帘子的姿势不对，才让他看到了奇怪的画面？
“咳咳！”温叶咳了两声，解释了一番，“刚才那是阿缨想抱我怀里的白鹿，我担心它受惊没答应，她想硬抢过去。”
“哦。”桑泊素来相信他的为人，听他这么说，很快就接受了。他把帘子放下，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准备和温叶说起方才同赵良恩和傅楼的对话。
但他是接受了，李慕缨被温叶这么一提，想起自己还没抱到那只鹿。这怎么行！
她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在桑泊呆滞的眼神里，走到温叶的身前跪坐了下去，与不停眨眼的温叶对视着。
温叶看着她异常执着的眼神，只能无奈地叹气。将方才被打断的献祭继续了下去。他双手抱着那鹿，如割肉般递了出去，不忍心地说道：“你抱吧。”
李慕缨朝他眨了两下眼睛后就将十分抗拒的鹿接了过来，像刚才的温叶一样，揽进怀里。
鹿在她怀中不停地抽搐着，但李慕缨一点也不在意。她很开心，至少从温叶这里看去，她是笑着的。
抱着抱着，她似乎不满足起来，开始学着温叶的动作，想抚摸它，替它顺顺毛。然而，她的手刚一碰到鹿的头顶，这头就骤然垂了下去。
温叶看着那鹿泛白的双眼，既心疼又愧疚地提醒李慕缨道：“阿缨，它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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