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窸窣的虫鸣若隐若现。
萧睿指尖轻动。
梦醒了。
萧睿紧紧闭眸躺在枕上,可神智清醒,那道身影,消散后也不曾再次出现。
萧睿睁开眸,唇角轻颤。
三年了,他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
但他的身影,却如同朝露,转瞬即逝。
萧睿转开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冯公公看陛下凝神,屏住呼吸。
许久,才听到萧睿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冯公公迎上前:“回陛下,是寅时初……可要用些汤食?”
深夜寂静,窗外的虫鸣格外清晰。
萧睿顿了顿道:“外头当值的官员是谁?”
“是顾雪辰,顾大人。”
烛火下,萧睿眸色深了几分:“去,宣他进来。”
重生后,顾篆还不曾如此束手无策过。
深夜寂静,萧睿只着衾衣,挺拔的身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坐在椅上,饮着茶看向自己。
萧睿语气沉沉:“今夜是顾卿第一次夜间当值吗?”
君主目光灼灼,顾篆莫名有几分心虚:“是,按了南京文职官员资历排列的,今夜恰轮到臣。”
萧睿垂眸。
灯火朦胧下,年轻清瘦的官员跪在地上,眉目清隽。
只看外貌,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萧睿紧了紧手中茶盏,忽然道:“你起身,走近来。”
顾篆:“……”
他起身,硬着头皮走到萧睿面前。
萧睿目光依然有几分探究,但不再如白日时锐利,只是盯着他沉思。
顾篆走近,心头一紧。
烛火摇曳,香炉云烟袅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顾篆片刻清醒,香炉里此刻燃的,是他从前惯用的香。
用龙井和雪松,参片混合荔枝壳糅杂制的香本就清淡,丝丝缕缕散于大殿。
他走近了,才闻出。
顾篆睫毛颤了颤,这药香私密,是顾府调香侍从和为他诊病的郎中特意制的,他一用就是很多年。
也不知萧睿从哪儿寻到了这香。
两人沉默着,萧睿忽然道:“你读奏折给朕听吧。”
说罢,萧睿闭眸躺在椅上,不再看顾篆。
顾篆微感意外,但还是认真掠了几眼面前的几封奏折。
这也是从前留下来的习惯。
萧睿入睡向来不易,他便想了个主意,读折子伴萧睿入睡。
读的多了,渐渐也有了心照不宣的章程。
请安例折,不念。
涉及决断的,不念。
民间疾苦的,不念。
顾篆收回心思,找出一封,挑出其中一段。
殿中烟雾升袅,顾篆沉稳轻柔的声线响起:“初三日,臣观雾气重重,山高风冽,寺山秀蔚,盖高寒之地,路多迷津,下瞰深潭,深逾百丈……”
大掌猛然捏住了自己的手腕,顾篆吃痛抬头。
萧睿紧眯的长眸深深盯着他,似探究,又似隐秘渴求。
殿内寂静,萧睿声音微颤:“这念折子的法子你怎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从前他念折子,为了哄自己入睡,念的多是见闻趣闻,且会省去前头的请安套话。
眼下这奏折他早已看过,是四川官员请求修路的折子,顾雪辰却偏偏挑了其中一段描写风光的念。
顾篆低垂眸光,看着紧锢自己手腕上青筋暴露的手背,轻声道:“陛下此刻让臣念折子,定然是为了助眠,臣睡前看书助眠,会选一些各地景物美食的书籍,修心平气,想来道理都是相通……”
手腕上的力气减弱,顾篆露出几分怯懦惶恐:“陛下……是臣……哪里做得不妥当吗……”
手腕被彻底松开。
萧睿回过神,没再多说。
夜风透过窗,吹得奏折纸笺刷刷作响,萧睿盯着奏折上的字,轻轻笑了。
揪住一点踪迹就不放手,他如今种种,又岂非可笑?
顾篆退下。
夜风吹拂,他不由抬眸看向殿内的君主。
萧睿挺拔,冷肃,是令人生畏的一国之君,可此刻隔着烛火望去,却有几分形单影只。
顾篆移开眸光,走出殿外。
天色已渐渐亮起,殿外两侧,烛火依次熄灭,早有小太监推开殿门,恭敬送顾篆离殿。
顾篆想了想,状若无意笑道:“今夜殿中的香倒是别致,闻着不似龙涎。”
那小太监道:“听说是陛下特意寻来的,专门从京城带来南京的。”
顾篆手心一紧,压下失神一瞬的眉眼应道:“果然还是京城,物产丰厚……”
他从小体弱,外祖母特意为他找了郎中配药。
他体质虚弱,又不必长年饮药,燃此药香,既能在日常中调理身子,也省了饮药。
顾篆从小就知晓,自己身上的味道清冷苦涩,并不喜人。
每次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时,他们的眉心都会皱起,在自己走后,父亲会让仆人加香。
可那一日,他出宫去接喝醉的萧睿,萧睿却趴到他脖颈,带着朦胧的醉意轻声问道:“老师,你身上是何味道?好好闻……”
顾篆心一颤。
他缓缓闭眸,不再去想上一世的前尘旧事。
*
金陵堤坝坍塌,陛下又亲自南下,全南京的官员都噤若寒蝉。
但过了这么几日,陛下也未曾严厉降责,大家渐渐松了口气。
但京城吏部的折子却下来了,南京,本年评选降等,且取消今年年俸。
南京都察院的孙融最是圆滑,不想得罪人。
他把大家叫在一起,先好言安慰了一番,才道:“花钱消灾啊。”孙大人对下属道:“你想想,南京出这么大的差池,若陛下真的深究,我们哪个能脱得了干系,若是碰上前朝那等暴虐的皇帝,咱们一个个恐怕项上人头都难保,可如今呢,咱们只是没了年底的俸禄……这简直是朝廷的恩典啊……”
孙融的安慰归安慰,底下的人却并不买账。
孙大人一走,众人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毕竟少了真金白银,大家都有股子怨气:“你说堤坝塌了,和我们有个毛关系?凭什么这笔账算我们身上?!”
“可不是呢。”有人冷哼道:“我记得那堤坝刚建成时,我刚入官场,南京的庆堤宴何其热闹壮观,都说百年,可如今呢,还不到十年……”
“这可是大过程,这么轻易塌了,定然有猫腻。”有人神神秘秘指一指上头:“当初定然贪了不少银钱……”
有人忽然道:“首辅既然能收敌营的贿赂,贪墨修桥款项,也不算什么吧。”
话音一落,周围登时沉静,落针可闻。
“你这么说不太好吧。”有人低声道:“朝廷早已下旨,不许私议首辅。你如此说,是在说陛下信错了人吗……”
顾篆一愣。
他以为自己身后定然声名狼藉。
但萧睿竟不允许旁人提及他。
可他随即又释然。
他的新政,是萧睿一朝的门面。
若是全盘否定他的新政,对萧睿的权威自然毫无好处。
顾篆轻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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